第十六章 美曲宴
()豐臨庄坐落在三國交界之處,卻因為有著特殊地位使得不歸三國任何一國管轄。而繁城,可以說是由於緊挨著豐臨庄的緣故才興盛富裕起來的。今天的繁城更比往日還要熱鬧個十分,因為擱置十年的珵美曲宴竟然又在繁城舉辦了。這對於如今年輕貴公子來說,絕對是趨之若鶩啊。想當年距離珵美曲宴鼎盛繁華時期已隔十年之久,這些公子哥們也只能在自己長輩口中窺探當日之盛況之一二。然而想不到時隔多年之後,自己竟然還有機會參加,可想這心中激動之情是多麼洶湧澎湃而難以抑制了。郁三坐在車上,凝視著手裡那張典雅又極其精緻的請柬,很是她的風格。請柬不似一般的鎏金洋紅而是用了極其少見的羊脂白玉般的顏色。封面上淡淡地繪著一朵恣意盛開的蘭花,隱約中好像也聞到了一絲蘭花的幽香。觀這請柬果然暗合著珵美曲宴的主旨:玉潔高雅,美人如蘭。十年,匆匆已過。腦中劃過一抹模糊的身影,再看去早已不見蹤跡,只記得那瑩瑩雙眸與眉間永遠散不去輕愁。當年的他們,終究不過是兩家一場未成交的買賣。那時溫婉如蘭的她,悄悄走近,像午後一場淡微的夢,醒來便輕描淡寫的過去了。珵美曲宴,宴如其名。宴中有良玉,有美人,有古曲,故名珵美曲宴。而今她來邀他赴宴,閑來無事便來了。初秋微涼,而珵美曲宴的舉辦卻讓繁城的溫度陡然上升。城內人流如梭,車馬如龍,鶯歌燕舞,香風繚繞。而這珵美曲宴真正的舉辦之地卻是設在了城中僻靜深巷裡的一戶宅院之中。請柬上敬告被邀人不能透露宴會的地址,更為這個世人關注的盛宴抹上了一層神秘面紗。郁三不禁感嘆此宴創始人深諳人心,將之玩弄於鼓掌之間,絕對窺得了人們內心所思所想及所求。從宴席的內容,到所請嘉賓乃至舉辦地點都步步設計,絲絲入扣。雖然有些故作神秘,可恰恰也是這『故作』更加引起了世人的好奇之心。出示請柬后,郁三由一名青衣小廝引著穿堂過廊一路往宅院深處走去。一路行去,郁三發現所入眼中的一張桌椅,一幅字畫,一件古玩奇珍都不同凡響,定有些來歷,而有些竟是上千年的古物,不由得緩下腳步細看兩眼。只聽得那小廝介紹說:「這宅中但凡有入得了先生眼的東西,便請告知。等到席間自另有人來為先生詳細介紹,細細品玩鑒賞一番。」郁三也不說話,只略點了點頭,便繼續往前走去,那小廝快走幾步跟上默默帶路。耳邊隱隱聽見悠揚的琴聲,繞過一座假山後,這琴聲越發清晰可聞了。隨著琴音在耳邊越來越響,郁三眼前出現了一個極其開闊的湖,他多年竟然從不曾知曉繁城有此大湖,而且還被圈入了私宅之中。這崎玉齋果然是有些門道。只見湖畔有一亭榭,水榭邊上竟然種了一大片蘆葦,待到秋風吹過,蘆花如飛雪般帶著琴音透過湖水一起傳來,平添了多少詩情畫意。郁三對設計這情境之人敬佩不已,自古彈琴皆極其講究意境,只有在優雅的環境中才能使得彈琴的人與天地合二為一,才能以寧靜淡泊之心去撫琴。彈奏古琴古曲,更是要求做到極致。郁三見過不少人為了撫琴一曲,耗費巨資竭力去營造氛圍。怎想到此處竟然會有人用上了極其不值錢的蘆葦,卻達到了超乎想象的完美境界。他在湖畔駐足良久,細品琴曲。待一曲結束后,抬眼發現湖邊隱隱人影走動,三兩成群,想來也都是被邀請的人。他轉頭看向給自己帶路的小廝,那小廝也很機靈,立馬回道:「先生如不想在外聽曲,可隨我去雅間歇息。」郁三點點頭,示意他帶路。這所謂的雅間是敞開的,只是用紗幔遮擋出一方隱秘的空間來,卻不影響聽曲與觀景。「多年不見,你還好嗎?」清柔婉約的聲音揚起在輕紗隔幔之後,紗幔掀起的同時,一個清麗脫俗,儀容高貴的女子便出現在郁三的面前。雅間內香爐煙霧縈繞,一男一女面對面坐著,良久無語。忽地,紗幔一挑進來一個艷婢,默默地為郁三遞上一杯白水后,將壺具放在桌上便又退了出去。郁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淡而無味,醒悟過來這是自己要的白水,嘴角微微有些上揚。自己自從病了之後,就讓鍾凈予給強制禁了喝茶,說是不利睡眠,這睡眠不好頭疼便更加不容易好了,如今在外竟然沒有一絲偷喝的想法,可見她威力的不同凡響啊。郁三將杯子放回桌上,順便抬頭看了眼對面的人。十年,許多事情都變了,人也總是會有些變化的。如今甚至都不確定那時他們之間究竟算不算是有情,他的感情一向都淡淡的,即便當年正值青春年少,也不曾擁有少年的激情與衝動。當年在雙方家長的默許與撮合下,他們應該算是來往了一段時日,她的嫻靜少語讓那時的他感到相處起來很輕鬆,而之後發生的一切也只不過代表他們之間本無緣分。郁三想起剛才她問自己的話,淡淡地回道:「還好,你呢?」「父親這些年身體一直不好,家裡的事情便都由我在打理了。如今不但古玩連帶著珠寶首飾也一起開始做了。」她瑩瑩一笑,只是嘴裡卻覺得有些發苦。她那些哥哥弟弟們原都是靠不上的,不添亂就謝天謝地了。他也是知道自己家裡狀況的,猶記得當年那個並不寬闊的胸膛曾經被自己的眼淚一次次沾濕。郁三想起剛才路上偶爾掃到的梳妝盒,點點頭:「崎玉齋在這行本就蜚聲在外,行內更是少有對手。加上這珠寶沾手的人還是不多,是有利可圖的。」鍾凈予當日跟他談論入珠寶行的時候,曾經說過類似的話,只是還有一句話他並沒有說出口,想起那日她眼睛閃亮,流露出興奮與算計的光芒,笑得賊賊活像一隻狡猾的狐狸:「女人口袋裡的錢是最好賺得,而這珠寶做得便是女人的生意。但又不單單隻有女人會掏錢買,這男人買珠寶更加是不心疼錢的,尤其當他打算討好外面女人的時候。」她這「外面」兩字發音尤其嫵媚,看向郁三眼神里所包含的意思讓郁三乾咳不止。「你適才說身體不好,不能喝茶。到底是什麼病,要緊嗎?」聲音如常卻掩蓋不住臉上浮現出的濃濃關心之情。「沒什麼,不過是些小毛病而已,休息之後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休息時,豐臨庄沒你坐鎮還好?」她是知道豐臨庄的,多少明白他在豐臨庄所代表的意義。「還好。」這件事他沒有必要跟一個外人解釋清楚。玉婉柔,崎玉齋當家,玉家大小姐終於感到有些尷尬了,因為郁三那淡漠的話語和疏離客氣的回話。她下意識抬手摸著一邊的耳環,輕聲問道:「聽說你娶了雲裳閣的鐘凈予為妻?」終於問出了最想問也最介意的話。「是的。你呢?」郁三依然平靜無波,忽視掉那略微揚起的聲音。「我多年埋頭打理家中生意,玉家又離不了我,便拖著到了現在。如今怕是沒人要了。」二十五歲的未嫁娘,太難了。何況她還是玉家大小姐,門當戶對的人家男方自然嫌她太老太能幹了,小戶人家那更是沒有人會來提親,不配嘛!而這想著高攀的無非是看中了玉家家財萬貫,玉婉柔自然也不願遷就的。何況男女不同,男子如果繼承家業又勤懇努力,人家就會誇得簡直是只應天上有了。這上門求親的人都要踏破門檻了。可像她這樣一個未嫁小姐留在家中主事,就會被人說成居心叵測,利欲熏心,身為女子卻爭強好勝,這親事自然是更是無人問津的了。她突然有些不平,為何同樣被人們視作女強人的鐘凈予,卻已嫁做人婦!嫁得還是自己當初放棄的那個人,她真的很不甘心,失態的話便脫口而出:「你娶了鍾凈予這樣一個名聲在外的女強人,不怕淪為世人口中的笑話嗎?你男人的尊嚴,面子呢?」郁三對她的失態視而不見,只平靜地說出他自己認為的事實:「對豐臨庄而言,娶她是我最好的選擇了。」「只是對豐臨庄而言?你並不愛她。」她突然鬆了口氣,雖然是句問話,可她確用了很肯定的語氣。郁三一怔,很訝異如此不得體的話會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她與他之間交情硬要給個定義,也只能算是很一般的朋友,絕對沒有到可以討論這個問題的地步。玉婉柔像是察覺了自己的唐突,笑了笑想緩解一下這份尷尬。「這些年我一直忙碌著,父親病後家裡大大小小事情都要我來出面,此次總算是離那些俗事遠了些,來到繁城不由自主地會想起你,想起那時在我傷心難過時,總會出現的溫暖雙手,如今是不會再出現了……是嗎?」有些試探地問道。郁三不語,只是端起了茶杯喝了口,剛入口便覺得水已涼了,微微皺眉,放下不再喝了。玉婉柔看著他,胸口突然悶得只覺透不過氣來,「人走茶涼」他是這個意思嗎?當年如果她堅持,父親應該還是會許了這門親事的,是她自己猶豫了。她覺得同歲的他缺乏男子氣概,沒有激情,太溫和又不積極。他不是不好,只是不夠最好而已。而她年輕亮麗,還可以有更多的機會,她的內心其實一直都認為郁三是會在原地等著她回頭的。玉婉柔突然想起剛才郁三說的那句:「對豐臨庄而言……」她真的是晚了一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