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霞染三槐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一條一人多寬的巷子。巷子兩側都是用灰泥和磚石砌成的院牆。推車的中年漢子在一扇有些掉漆的黑色木門前停下。他用手摳下圍牆底下的一塊磚頭,從裡面取出一把鑰匙。門「吱呀」一聲打開。中年漢子將車推進院子。院子不大,正中央堆放一些沒有劈完的木柴。中年漢子將車停放在牆角,立即轉身對著少年單膝跪地施禮到:「丙六拜見少莊主。」
少年上前一步攙扶起中年隨即說道:「六叔客氣了,叫我公子即可。」
中年漢子受寵若驚,「公子可莫要折殺小人,小人賤名馬炎,若是公子不嫌棄,叫小的馬炎就行。」
「馬叔,你在這三槐鎮多久了?」
「回公子的話,小人已經在這三槐鎮十七年了。小人奉命在這裡經營煎餅攤子,同時暗中記錄來往三槐鎮的各大勢力動向,定期會彙報給鍾離先生。前幾日鍾離先生的人來傳話說,公子你這兩日會來三槐城。就讓小人早做安排。」中年漢子似乎是看這位少莊主沒有太大的官架子,整個人也不像先前那般緊張,話也變得多了起來。突然他像是想起來什麼,一拍腦袋,「哎呀」大叫一聲。見到雲雪瀾被自己驚了一下,名叫馬炎的漢子趕忙歉然一笑道:「公子你莫怪,你看我這腦子,少爺來了這麼久遠,我還沒請少爺你進屋喝杯茶。也是該吃晚飯的時候了,不如少爺你先進屋,我上鎮子的九樓買上酒個好菜帶回來?」
少年搖了搖頭說:「先不急,東西準備好了嗎?」
「東西已經準備好了,按照少爺的吩咐,我連著幾夜趕製出來了。」
「有勞馬叔了,先帶我看看東西。」
「少爺請隨我進屋。」說著引著雲雪瀾走進了屋子,漢子從一張木床底下拖出一口木箱子。打開箱子后先是從裡面掏出幾件舊衣服,隨後又從箱子底部取出一個青色的木盒。中年小心翼翼的將木盒捧到桌子上漢子又從牆角的柜子里取出一把鑷子。打開木盒,裡面有四種人皮。見到這樣栩栩如生,簡直像是從人臉上直接揭下來的臉皮,縱然見過了不少血腥場面的雲雪瀾也有些頭皮發麻。
中年漢子見狀不禁有些得意的笑了笑。他用鑷子夾起一張麵皮,輕輕展開,竟然是一張蒼老的臉。馬炎解釋道:「公子莫怕,這都不是真的人皮,而是我親自做的。」麵皮共有五張,一張老者麵皮,兩張中年麵皮,一張青年麵皮還有一張女子麵皮。隨後中年漢子又講解了麵皮的佩戴和取摘的方法。據馬炎所說,他為雲雪瀾製作的是易容術里最為上等的人臉面具。貼戴之人的表情,膚色的變化都不會受到任何影響,自然不會被人發現端倪。每張麵皮若是沒有受到外力的損壞便可以一直使用。見到雲雪瀾基本熟練掌握了麵皮的使用方法,名叫馬炎的漢子有些遺憾的嘆惜一聲:「可惜公子你此次在這裡停留的時間太短,不然小人倒是可以將易容術和製作麵皮的方法教給少爺。」
「你的這套手藝可有傳人了?」
「五年前小人收了一個徒弟,人是鍾離先生派人調查過的,很乾凈,這事鍾離先生也點過頭了。」
「他現在不在三槐鎮嗎?」聽到雲雪瀾這樣發問,中年漢子哆嗦了一下,雙腿一軟直接跪在地上,聲音有些恐懼的哀求道:「在小人收到鍾離先生的傳信后,小人就讓小人的徒弟回老家了,讓他一個月後再回來。他並不知道公子要來,他什麼都不知道,還請公子手下留情,可以放他一條生路。」說著竟然「砰砰砰」磕起頭來。
雲雪瀾先是愕然,隨即恍然,他上前扶起渾身顫抖的漢子,輕輕拍了拍後者的肩膀說道:「馬叔莫慌,我沒有那個意思,你的這門手藝管用的很,需要留下傳人的,更何況,山莊的這個規矩,我其實並不太贊同的。」
中年聞言鬆了口氣,然後鄭重說道:「謝謝公子的仁慈,可這不是山莊的規矩,這是我們霞雲衛的規矩,規矩就是規矩。」
雲隱山莊騰、流、烏、追四衛是山莊明面上的組織。而在山莊之中還有幾人掌握著山莊真正的核心力量,除了雲家的屯兵之外,還在暗中隱藏著一個更為強大諜報組織和刺殺組織。兩個組織的人幾乎遍布大夏各地甚至在南梁也有他們的滲透。他們或是街邊攤販,或是私塾先生,可能是青樓歌姬,或是碼頭勞工,甚至還有人在豪閥門第和官府朝堂身居高位。而這個諜報組織名為霞雲,掌握在獨臂老者鍾離先生手中。知道霞雲之名與鍾離身份的只有三人,除了鍾離自己外,剩下兩人便是雲氏父子。當日雨夜受襲時,雲錦河曾以武人秘法傳音入耳給雲雪瀾,讓後者回到山莊后找鍾離先生。而少年在臨行前與鍾離先生秉燭夜談才知道此事。而鍾離先生也只是將雲雪l瀾此行途中可以利用的霞雲衛所在和接頭密語告訴他。lan
跪拜過雲雪瀾之後,馬炎再次提出去鎮子上最好的酒樓買幾道菜回來。雲雪瀾沒有再阻攔,而是讓馬炎再買幾壇酒回來。
馬炎走後,雲雪瀾坐在屋中翻閱起馬炎留給他的關於三槐鎮周邊的各大勢力的情報。
三槐鎮,因為地處在雲隱城,洛石城,擎宇城,稷興城等陰巽州的幾座重城的管道的交界之處,因而每日來往出入的車馬眾多。此外,在三槐鎮的周圍也盤踞著幾個陰巽州江湖舉足輕重地位的勢力。
其中吞陽宮、撼天門和神行會是其中處於一流地位的三大勢力。其中,吞陽宮是中垚州吞陽宗在陰巽州的分宗,有一位來自總宗的長老坐鎮在吞陽宮中擔任宮主,是一位實打實的離魄境的高手。撼天門是一個以販賣和運輸古董起家的商會。據說三槐鎮一帶的山中有許多遠古墓葬和先輩大能留下的遺迹洞府,而撼天門的人最初就是通過探索和盜取這些武者的墓葬和遺迹發家的。而後撼天門的人在發掘出一些自己沒有能力獨自探索的洞府和遺迹時,會先將洞窟把控起來,然後廣而告之,聞訊趕來的武者甚至平民都可以根據墓葬和洞府的規模繳納一定的錢財,從而進入洞府和墓葬中進行探索。而在墓葬中收穫的一切機遇都包括寶物,財富,甚至墓主人的傳承等等,有緣得到之人可以選擇出售給撼天門,以獲取寶物等價的報酬,也可以選擇自己帶走,而撼天門不會阻攔,也幾乎沒有聽說,因為撼天門沒有得到自己心儀之物而在幕後下黑手殺人奪寶的事情發生。一是因為撼天門的確並非目光短淺的勢力,不會因為某件寶物而折損了自己的名聲。若是世人得知,但凡在尋寶中有所收穫,而不與撼天門交易之人最終都死於非命,怕是用腳後跟想,也知道是誰所為。二來,三大勢力成三足鼎立之勢,撼天門幾乎將這一區域的墓葬這一整塊肥肉叼在嘴裡,其他兩大勢力雖然眼紅,但是吞陽宮和神行會又相互掣肘,都忌憚自己貿然對撼天門出手會讓自己的後背中了對家的暗箭。因而,在撼天門在此事上也算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給兩位對家留下可以公然聯手對付自己的把柄。為了防止別家勢力挖空心思對付自己,在每次大型墓葬或者洞府開啟時,撼天門都會在得到機緣之人攜寶離開三槐鎮時派人護送這些人離開,若是陰巽州州內之人則會護送至其宗派勢力,若是外州來人,則會護送至陰巽州邊界。而神行會相較於前兩者而言,神行會的規模更為龐大。神行會本質是一個由那些不願意加入其他勢力,而又擔心自身沒有靠山,孤立無援,獨木難支,而被大勢力欺壓的武人自發組織的勢力。加入勢力之人,無需繳納錢財,沒有幫規約束,只有一條需要履行的義務,若是神行會成員受到外人欺壓,其他會中之人必須施以援手。因此,神行會與吞陽宮和撼天門相比,不及前者的底蘊深厚,也遠沒有後者的財大氣粗。但卻在近幾年來壯大成能與另外二者分庭抗禮的勢力。
除此之外,在三槐鎮還有若干許多大小不一的其他勢力。只是與三大勢力相比難以望其項背。而在馬炎留下的底報上有一則雲雪瀾最為關注的消息。在三個月前,撼天門之人在距三槐鎮南二百里的鷹脊山中發現了一座新的仙人洞府,據進入洞中初步探查的人說,似乎是一位上古大能再次修鍊坐化之地。但進入探索的三十名撼天門的死士只有四人重傷出來。因此,撼天門將此洞府的等級評為赤甲,赤是指被發現洞府墓葬的危險等級。共分赤黃藍白四個等級,白色最低,赤色最高。甲為撼天門對密藏中機緣的評估。同樣分為甲乙丙丁四級,甲級為首丁級為最末。上次出現甲級墓葬已經是三十二年前的事情,而赤界墓葬也是十餘年不曾問世,而赤甲洞府在撼天門創建以來只出現過一次。乃是撼天門初創之時發現的一位玄武境強者隕落之地,而此後撼天門才有了對墓葬評級的傳統和規矩,而撼天門也是因此真正崛起。可想而知,此次赤甲洞府的現世,對三槐鎮乃至整座陰巽州江湖的震動。甚至有不少來自別州的勢力也聽聞風聲,紛紛派出大量高手前來。聞風而來的各大勢力中,甚至還有放出豪言者聲稱,要直接覆滅撼天門,獨吞此墓葬,,當然世人聽罷后也只是一笑置之。
正在眾人如火如荼的趕赴三槐鎮時,又從撼天門傳出消息稱,密藏內禁制重重且極其詭異,上武境強者根本無法進入其中,即使使用秘法壓制修為,也會被墓葬外的禁制所重創,因為修為被壓制,所以試圖以此法進入其中的撼天門的上武境高手都傷勢不輕。而中武境和下武人雖可以毫無阻制的進入,但其修為竟會在秘境中直接跌落成一個初窺武人門徑的泥胚境。這也是為何諸多經驗豐富的撼天門之人進入,卻只有死人生還。
雲隱山莊其實早在月余前,從不同渠道獲悉此事,庄內也有人提議派遣隊伍前來探寶。當時雲錦河與眾人商議后,決定讓宋繼辰與雲雪瀾率隊,帶十六人的隊伍前來。但由於前後兩封密信的緣故,宋繼辰和雲雪瀾分別先後各自離庄。當時宋繼辰要前往南梁,歸期未定,因此被替換出隊伍,而是由雲錦河的一位同父異母的兄弟之子帶隊。雲錦河這輩本有兄弟姐妹五人。長女與雲錦河都為正妻所生,但長女三歲時就因病夭折。雲錦河還有兩位弟弟,一位妹妹。二弟主要掌管雲隱城和雲隱城內產業的經營。三弟在陰巽州州府所在的洛石城擔任州丞,是位從二品的朝廷大員。雲錦河的小妹是位不讓鬚眉的巾幗女將,乃是虎跳關的守將,官至四品。而代替宋繼辰前來的,正是雲錦河二弟之子云雪潺。
當時雲雪瀾雖如期返回山莊,但卻身受重傷。眾人商議之下又從山莊青年子弟中找出一人頂替。宋繼辰雖也可隨隊前來,但山莊諸事未定,他自然難以脫身。因此雲隱山莊這次有十八人參加,其中六人為山莊和雲隱城未來的中流砥柱,需要通過此行加以磨練和培養。而剩下十二人中,六人為烏雲衛悉心栽培之人,六人即可在墓葬中保護山莊核心六人,又可歷練自身。其餘六人中,流雲衛和追雲衛各有三人,其此來目的與烏雲衛無異。
眾人先於雲雪瀾兩日出發,如今已在三槐鎮外紮營,等待三日後墓葬洞府的開啟。而雲雪瀾自然不願放棄這等天大機緣,雖然他已經是一位實打實的泥胚子,但反正進入洞府後,大家都是泥胚境,自然沒有修為上的懸殊,拼的就是看誰更狠,看誰更穩,看誰命更硬。前兩點先不論,單說命硬這點,雲雪瀾自認,沒有幾個人能和他相比。而他前來自然不願意暴露身份,因此在臨行前,鍾離先生才指點他來三槐鎮找馬炎。馬炎最為擅長的恰巧是為人易形換骨,改頭換面的本事,其製作的人臉具,以假亂真,幾乎無人可辨真偽。
半個時辰后,中年漢子竟然趕著輛騾車回來。說是買的酒菜太多,反正自己留著錢也沒用,索性就請九樓夥計幫他雇了一輛車拉著回來。
中年將酒菜一一放在桌上,餐桌太小,漢子又把平日讀書寫字的書案挪過來拼湊在一起,高低相差無幾。漢子又將屋子收拾了一遍,取出一件嶄新的粉紅色衣服換上。雲雪瀾聽鍾離先生提到過,這乃是霞雲衛的制式服裝。雲雪瀾看著漢子忙碌沒有出聲,也沒有上前幫忙,就只是站在院子中,靜靜的,看不出任何情緒。漢子忙碌完畢后,見到雲雪瀾的視線已經轉向出攤用的手推車,便將一個粉紅色的木匣放在床頭,從裡面取出一個白色的瓷瓶。又將木匣合上。來到擺好的餐桌前,桌上有四壇酒,漢子拔出其中一壇的塞子,將瓷瓶中的藥粉導入其中,又晃了晃酒罈,重新蓋好塞子。隨後笑著沖門外的雲雪瀾說道:「公子可以用膳了。」
雲雪瀾走進屋子,在漢子對面坐定。漢子遞過來一壇酒,給雲雪瀾倒了一碗。又打開另一壇,給自己倒了一碗。然後憨厚一笑,舉起酒碗道:「公子,請容小人託大,敬公子,能為公子效勞,實屬小人之幸。」雲雪瀾舉起酒碗,與漢子一碰后將酒水一飲而盡。
少年用袖子抹了一把下巴上的酒漬,拿起筷子,說了聲「馬叔請」桌上一道狗跳牆,一道胭脂雞,一道四喜紅白燕子絲,一道玲瓏桂魚,一道嫩鹵甘汁豆腐和一道糯米桂花鴿子蛋。據漢子所說,都是三槐鎮留仙樓的招牌菜,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吃。
兩人一邊吃菜,一邊絮家常,偶爾推杯換盞。酒過三巡,雲雪瀾將酒碗斟滿,突然站起道:「我敬馬叔一碗酒,感謝馬叔為我此次的籌謀。」說罷一飲而盡,漢子同飲。
少年動作未停,又斟滿一碗道,「第二碗,感謝馬叔這些年為霞雲衛,為我雲隱山莊效忠。」言畢,依舊一飲而盡。漢子從之。
此時,兩人的酒罈都已見底,漢子將剩下兩壇酒的木塞取下,將其中一壇遞給少年。少年接過後並未再倒酒,而是直接舉起罈子對漢子說道:「最後,謝馬叔為我出山。」說完抱著罈子往嘴裡灌,漢子見狀,猶豫了一下,最終並未阻攔。拿起自己的酒罈喝了一大口。
雲雪瀾一口氣喝了半壇酒,臉頰已經一片緋紅,眼神也有些迷離。他坐下后,用左手支撐著額頭,片刻后直接趴伏在桌案上一動不動。
大約過了一炷香時間,少年抬起頭,此時的他已經是淚流滿面。他扶著桌子站起身,有些踉蹌的走到對面的漢子面前。漢子的頭擱在桌子上,沉沉睡去。雲雪瀾對著漢子深深鞠躬,轉身走出房間。
霞雲衛的每一位成員,除了日常將自己潛伏之地的情報傳回雲隱山莊鍾離先生處之外,便可以和常人一樣生活。但他們一生只用為自己的主子,為霞雲衛做一件事。當他們索要效忠之人來到他們所潛伏的地界之時並找到他們,他們就需要完成需要效忠的任務,或是幫助前來之人隱藏身份,或是幫助前來之人脫險,逃離此地,或是幫前來之人解決生死攸關的危難。前來找他們的人,既可以是霞雲衛的掌託人,或是掌舵人告知街頭暗語之人。而被前來之人找到,被叫做「出山」意指其已無需隱藏身份,而是要完成前來之人所託之事。為了保證霞雲衛的隱蔽性,更確保前來之人的安全,任務完成後,霞雲衛之人與其一同居住生活之人必須赴死。這就是馬炎所說的霞雲衛的規矩,也是雲雪瀾所說的規矩,他一直不肯認同的規矩。
三槐鎮外,一落寞身影披月而行,月華灑在他臉上,是一張中年男子的面容。男子一身酒氣,滿面淚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