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兩張考卷
任恪守這麼一聲喊出來,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吸引了整間房裡的所有人。
任恪守手中拿著卷子,反覆翻閱,彷彿有些愛不釋手,嘴裡依舊不停的在嘟囔著:「寫得好呀!」
眾人圍了過去,任恪守這時才反應過來,趕忙站起身來,先是把卷子遞給了宋群山。
宋群山接過卷子,看了起來,剛看完開頭,眼角微微抖動,再看下去,神采飛揚起來:「好一句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眾人見許久未曾誇獎過人的宋群山竟然如此誇獎,都是提起了興趣,爭相閱讀起來。
讀完過後,眾人都是連聲誇讚,不光是老一輩的院長,就連年輕一輩的院長都是讚不絕口。
卷子最終回到了任恪守的手上,任恪守還沉浸在文章之中,此時方才緩過神來,連滾帶爬的跑到了言子淵身前,把卷子遞了上去:「言先生,您看看這篇文章。」
言子淵接了過來,細細閱讀起來,他也很好奇是什麼樣的文章能夠引得諸位院長那麼大的反應。
通篇讀完,言子淵神色不變,放下了手中的卷子,眾人都睜大了雙眼看向言子淵,期待著他的評價。
言子淵終於開口道:「觀點很激進,也很超前,這名考生在文中所說,近二十年大周王朝之禍,儒教衰敗之因果,皆由於道、墨、縱橫勢起,道家清靜無為,反倒使得國君毫無作為,真正起了戰端卻無能為力;墨家兼愛非攻,更是笑話,豈有聽聞他國國君愛自己子民勝過其他國家子民的?如此就罷了,墨家的非攻,只曉得被動防守,因此威懾不了鄰國,最終難免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縱橫家遊說諸國,挑起戰端,偏偏諸侯又各自心懷鬼胎,以至戰亂四起。面對這樣的天下環境,他主張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認為要利用好現如今儒教的聲勢和威望,打壓其餘流派,以至於消滅其餘流派。這是大一統的思想,能夠說出這麼一番話,他的出身想必是在秦國吧。」
言子淵一番點評過後,不予認可也不予反對,眾人都很是不解,現如今儒教的局面,非大手腕大魄力不能收拾,這名考生的文章雖然仍有幼稚之處,但是其思慮之深遠,魄力手筆之大,即便是在坐的眾位院長都自愧不如。
任恪守回答道:「言先生猜測屬實,這名考生的確是秦國的,說起來還和言先生有莫大淵源呢!」
言子淵微微一笑,很快便猜到了:「是孝孺的學生嗎?」
任恪守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是方孝孺的獨子。」
此話一出,眾人心底瞬間明亮,怪不得年紀輕輕,在儒學上能有如此成就,原來是言子淵的得意門生方孝孺的兒子。
言子淵笑笑:「孝孺倒是教了個好兒子,文章寫的不錯。」
言子淵說完這句話后,眾人心底才鬆了口氣,能得到言子淵的認可,就是莫大的光榮,要說這天底下誰的文章寫的最後,沒有人能出言子淵其右,往年來能夠被言子淵誇獎的文章,少之又少,上一次言子淵夸人還是在二十年前了吧?是羅中正寫的一篇正氣論。
任恪守恭敬的低頭道:「還煩請言先生給個分數。」
言子淵笑著看了看眾人,有些無奈的笑道:「既然諸位都如此看重我這名徒孫,那就給個滿分吧。」
沒有一人出聲反對,他們也絲毫不認為言子淵這個滿分給的有問題,這確實是一篇值得流傳下去的好文章,其中更是為儒家指了一條路。
眾人漸漸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批改起了卷子來,在看過了方文龍的文章過後,其餘考生的文章與之相比,差距實在太大,以至於讀來有些索然無味,都是一些千篇一律的論點。
不過在讀了那篇文章過後,眾人都是一改昨日陰霾的神色,深覺儒教後繼有人。
只有言子淵漸漸淡去了笑容,看著剛剛任恪守留在桌面上的卷子,「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八個字讓言子淵皺起了眉頭,他心中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彷彿這張卷子後面,有一雙眼睛在與自己對視。
就在言子淵發愣的時候,又有一名院長發出了聲音,正是那名姓楊的老院長,此刻他的臉上滿是怒氣,手中的卷子被揉成了一團。
任恪守和羅中正對視了一眼,還是走了上去,問道:「楊院長,這是怎麼了?」
楊院長面有怒氣,漲紅了臉,說話都有些不利索,隨後他深吸了幾口氣,用力的把手上的卷子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混賬!」
任恪守拿起桌子上的卷子,羅中正也是湊了過來,兩人先是看了看前面的題目,背誦題罕有的沒能拿到滿分,理解題竟然只對了一道,看到這裡,兩人皺了皺眉頭,但還是想不明白,如果只是這樣,應該不至於讓楊院長如此生氣。
直到兩人看起了最後的論文題,神色才開始慢慢變化起來。
任恪守面色陰沉的看完了論文,一言不發,羅中正卻是按耐不住怒火,破口大罵起來:「這是哪個書院的學生?什麼內儒外法!」
羅中正的這四個字一說出來,只有言子淵眼前一亮,其餘院長大惑不解,趕忙拿過卷子來,最後無一不破口大罵!
言子淵輕輕敲了敲桌面,眾人安靜了下來,但是臉上依舊滿是怒色。
言子淵抬了抬手,示意任恪守把卷子拿過來,任恪守卻是猶豫著不敢上前。
這麼過了有一會,言子淵有些生氣,罕有的提高了聲量:「恪守,把卷子拿來。」
任恪守見狀,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孰料劉世貞半路攔住了任恪守,說道:「老師,這名考生所言荒誕不經,不看也罷,免得老師看了生氣,傷了身體可就不好了。」
言子淵臉色陰沉,直勾勾的看向劉世貞,最後從嘴裡輕輕的吐出了一個字:「滾。」
不光是劉世貞,就連其餘院長都愣住了,沒想到言子淵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劉世貞紅了臉,似乎有些不服氣,最後還是跺了跺腳,走出了房間。
言子淵強忍住心中的怒火,緩緩說道:「凡是有爭議的卷子,都送到我這裡來,這句話我先前已經吩咐過了,無論這名考生的卷子中有多大的問題,以至於讓諸位院長如此生氣,都不應該壞了規矩。」
言子淵抬頭看向那名楊院長,繼續說道:「楊院長,你是長輩,小輩們衝動也就算了,你修身養性數十年,心性不應該如此之差。你可知道你要揉爛了的那份卷子,可能是一個窮困考生寒窗苦讀十年的成果。」
楊院長低下了頭,抿緊了嘴唇,不敢說話。
其餘院長也是低下了頭,生怕又觸到言子淵的怒火。
言子淵接過試卷,粗略的一掃前面的題目后,很快便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後面的論文上。
這名考生論文題目很簡單,『論儒教的出路——內儒外法』。
『吳魁師從當代大儒言子淵,儒學一途可謂精深,然以儒生身份出仕諸侯,先從大晉,然而不能為大晉死節,此為一不忠。后出仕大魏,然而輔政十年,反與舊主仇敵交好,此為二不忠。相國十年,毒害先帝,此為三不忠。最後發起叛亂,欲殺國君上位,效仿三家分晉,此為四不忠。以二十年寒窗苦讀修儒學之學問,而行此不忠不義之亂舉,著實是不忠不義之徒。以吳魁儒生之身份,尚且行此不忠不義之舉,足可見天下大亂,儒教根基不固,難以深入人心。吳魁尚且如此,何況他人邪?當此亂世,三家分晉致禮崩樂壞,虎狼之秦挾天子以令諸侯使得諸侯人心不穩,儒教禮制崩塌,再難挽救敗局......』
本來到這裡還好,雖然說言辭激烈,但是所言不假。
可是到了後半段,這名考生指出來的儒教出路竟然是儒法結合,內里心懷儒教之仁義,但是治理國家卻用法家粗暴之法,還直言要救天下,只能變法,法制柔弱,以至於管理起來艱難,難以威懾眾人。
這糅合兩家流派的做法,難免不招來院長們的怒火。
言子淵看完卷子后,一言不發,院長們低著頭,卻不時偷瞄言子淵的神色,但是言子淵的臉上毫無異狀。
「這名考生叫什麼名字。」言子淵問道。
任恪守回答道:「稟告言先生,姓許,名曉禮。」
言子淵點了點頭,說道:「名字倒是與文章不合。」
任恪守和羅中正對視了一眼,最後還是羅中正開口道:「言先生,這分數...」
言子淵瞥了他一眼,羅中正趕忙低下了頭,言子淵沒好氣的道:「怕什麼?」
隨後言子淵把卷子丟給了任恪守,站起身來說道:「你們看著辦吧,今天先就這樣了,我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