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剩兩手二二
任恪守與羅中正瞧見方文龍贏下了第一輪比試,都是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羅中正笑著說道:「你瞧孝孺的兒子,都已經這麼大了。」
任恪守笑道:「孝孺教了個好孩子呀,我原先還有些擔憂他的棋藝,沒想到他能有這水平。」
羅中正眯了眯眼道:「如果他精心鑽研棋藝,未必不能成為一代國手。」
任恪守說道:「瞧你說的,言先生不也是國手,儒學學問不也未曾落下?」
羅中正轉頭看向任恪守:「言先生是天人般的人物,我等後輩只能望其項背,你似乎對方家的小子很是看重。」
任恪守看著場上剛剛贏下第一輪筆試的方文龍,說道:「中正,你知道的,我這個人,膽子太小,做起事來猶豫半天,瞻前顧後。像方文龍,還有你,都是有魄力的人。你的一篇正氣論,方文龍文章里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都是我這輩子寫不出來的文章。」
羅中正愣了愣,看著任恪守滿臉認真的神色,打了個哈哈:「別說這些了,其他桌還有在比試的,言先生破格錄取的那個姓許的小子,去看看?」
任恪守點了點頭,兩人走到了陳子游和趙長誠比試的桌子外。
與方文龍速戰速決的方式不同,陳子游和趙長誠的比試卻是僵持了許久。
羅中正看著大棋盤,皺著眉頭道:「前兩手二二?這也忒瞧不起人了。」
任恪守看著剛進入中盤,卻異常膠著的場上局勢,也是皺起了眉頭:「白子下兩手二二,失了先機,黑子依靠先手落三個星位的優勢,卻以這樣的局勢進入中盤。」
待到看清了執黑先行的正是陳子游時,兩人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而回到比試的場上,陳子游與趙長誠的棋局剛剛進入中盤,正是酣戰的時候。
趙長誠的神色看起來非常輕鬆,儘管兩手二二讓布局失了先機,但是他眼前的這名對手,看起來棋力的確不強,即便在失去了先機的情況下,趙長誠依舊以對半開的態勢進入了中盤,他自信自己對中盤的把控,想要在中盤便決出勝負。
相比起趙長誠一臉輕鬆的神色,陳子游看起來就沒有那麼輕鬆了,第六十一手猶豫了有三四分鐘,還是遲遲沒有落下。
趙長誠瞧見陳子游眉頭緊鎖,出言譏諷道:「才六十一手,猶豫什麼?」
陳子游並不理會趙長誠的話語,此刻他的腦海中只有眼前這一個縱橫十九道的棋盤,正在反覆推演著接下來的局勢發展。
最終,他將手中的黑子落了下來。
「下這裡?」羅中正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任恪守抿了抿嘴唇,也是很不解陳子游的這一手。
陳子游思考了許久的這一手棋,不光是場外的觀眾,還是任恪守和羅中正兩人,都期待著會出現一手妙手,可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陳子游只是下了一手長。
趙長誠搖了搖頭,撇了撇嘴,心中暗想,既然你這麼在乎這几子的生死,我便讓你徹底斷了念想,心頭想罷,趙長誠白子扳。
很好!
陳子游見趙長誠不假思索的就下了一手扳,心中喊道。
......
臨近正午,魯國天氣本就乾燥,不少來看棋的觀眾都沒有帶水,此刻都是口乾舌燥的。
上午總共四十四場對局,就在剛才,第四十三場已經分出了勝負,觀眾們此時散了的散,其餘的卻都是聚集在了唯一一場剩下的棋局外圍。
這場棋局正是陳子游與趙長誠的對局。
都說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圍棋這一項運動,要入門容易,要精深卻很難。陳子游與趙長誠的對局,甚少處心積慮的巧妙布局,多得是正面對抗,即便是場外的觀眾也看的明白,自然也就看得過癮。
任恪守站了足有老半天了,期間有學生拿椅子過來,被他拒絕,但是站了這許久腿確實酸了,這場對局在他看來無異於孩童打架。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扭頭看了看羅中正,出乎意料的是,羅中正竟然看的非常認真。
「中正,這種對局,也值得你如此認真么?我棋力雖然不如你,但也能一眼瞧出對局的高低,這種質量的對局,看多了對你我都無益。」
羅中正一反剛開始看對局的神態,反而是有些鄭重的道:「有些不對。」
「哪裡不對了?」
羅中正伸手指了指大棋盤,說道:「你看黑棋的第一百七十七手,他本來可以用掛,可是卻選擇了用鎮,下在了白子看起來必活的圈內。這很奇怪,即便棋力再差,這對局勢基本的認知總該是有的。就因為這一手,白子得以脫出了黑子的包圍圈。」
任恪守看著羅中正所指的地方,思索了一會,回過神來,方才感覺出幾分奇怪:「的確!你的意思是,這姓許的小子,有別的想法?」
大魯為圍棋棋力排號座次,言子淵自然是坐第一把交椅,這無可厚非,可是要論起往後的排名,卻一直頗有爭議。
任恪守的棋力差國手一線,要爭前十都難,可是羅中正不同,關於第二的爭奪,羅中正的呼聲一直很高。
任恪守深深知道這一點,也明白羅中正看棋局的眼力一定有高於自己的地方,加之兩人私交一向很好,當下也是直接問道:「你覺得是為什麼?」
羅中正眯起了雙眼,他的棋風正如他的名字,中正渾厚,富有攻擊性,即使是言子淵與他對局過後,都會誇讚他一聲攻勢十足。
即便他此刻已經有了初步的推測,卻仍然不敢斷言,因為他心中實在是不敢相信陳子游會有這樣的打算。
場上的趙長誠卻是越下越慌,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是並不盡然。正如場外羅中正所分析的那樣,趙長誠也是在黑棋的一百七十七手感覺到了不對勁。
當時他並未多想,可是接著下下來,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深。
已經是第九次用鎮了!
明明在趙長誠看來毫無意義的鎮,陳子游卻屢次使用,這讓趙長誠想不明白,自己的氣還有這麼多,陳子游為什麼要這麼下?
待到下到第二百零三手的時候,羅中正長舒了一口氣,悠悠的道:「我的猜測得到證實了。那個姓許的小子,他想......吃光白子!」
什麼?任恪守一愣,不可思議的扭頭看向羅中正,彷彿不敢相信從他口中說出的話。
羅中正苦澀的笑了笑,點頭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到現在為止,黑子下了十一手鎮,我初時也只是猜測,不敢往這方面去想,但是就眼前的態勢來看,也只有這種可能了。」
任恪守獃獃的看向場上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的陳子游,微微長大了嘴巴。
羅中正看向身旁任恪守的神色,苦笑,說不出話來。
場上的趙長誠終於反應了過來,瞪大了雙眼,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陳子游微微一笑,大局已定,到了收網的時候了,他落下的黑子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而後棋盤上的黑子宛如被盤活了一般,一條條大龍張牙五爪的朝白子撲去。
趙長誠紅了雙眼,有些癲狂。
扳!
長!
守!
跳!
不甘認輸的他用盡了全身解數,卻仍舊無法脫離白龍的攻勢,反而是給他這麼一下,白子的氣越來越少了。
陳子游落下收網的第一顆黑子,提白十三子。
十六子。
九子。
二十三子。
七子。
三十九子!
場上的白子被越提越多,趙長誠渾身顫抖,卻死撐著一口氣苦苦支撐著。
直到三十九子被提,他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而此時的棋盤上,白子宛若漫天星辰,在縱橫的棋盤上熠熠生輝,只有兩顆黑子格格不入。
陳子游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輕聲道:「我留你兩手二二。」
羅中正側過頭來,看向身旁驚的合不攏嘴的任恪守,說道:「後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