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天元棋局(五)
「若中盤不敗,言先生收官無敵。」
蘇喆的這句話落下,幾名大夫都是一驚,風自在與言子淵對弈之事已經過了二十多年,坊間多有流傳,但是不少棋手們都只當作笑談,只道是風自在為輸棋所找的借口。
可是今天這句話從國手蘇喆的嘴裡說出來,不疑有假。
高台上的陳子游顯然不相信這一句話,只當作是坊間對言子淵棋力的神話,因此依舊在奮力抵抗。
目前為止,自己只輸三目半,若言子淵收官出現一點點的失誤,自己依舊有翻盤的機會。
收官階段,兩方的博弈依舊是很激烈的,目前場上可能出現的收官情況有很多種,陳子游憑藉自己過人的能力已經盡數推演而出,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白方最佳收官方式。
儘管陳子游依舊在奮力抵抗,但是在場下的眾人看來,已經不過是負隅頑抗罷了。
任恪守和羅中正原本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上,但是此刻神態早已恢復輕鬆。
羅中正也是終於露出了笑容,說道:「如果要評價言先生的收官,只有四個字。」
任恪守也是微微一笑,隨後兩人非常默契的異口同聲道:「滴水不漏。」
而高台上言子淵的收官彷彿是為了印證二人的說法一般,每一步官子的落下都讓陳子游的心頭一顫。
言子淵所落的每一步官子,都與陳子游所推演出白子的最佳收官方式絲毫不差。
陳子游終於是站起身來,儘管心中仍有不甘,但是他並不是輸不起的人。
他輕嘆了一口氣,朝言子淵長作揖,釋懷道:「晚生輸了,言先生棋力通天,晚生輸的心服口服。」
言子淵也是站起身來,回了一禮,說道:「你的文章很好,棋力也很好。」
隨著陳子游棄子告負,這場棋局的帷幕也終於落下,陳子游所執黑子以七目的差距負於言子淵所執白子。
後世棋壇列古今十大名局,言子淵與陳子游今日所弈棋局名列榜首,被稱為天元棋局,與言子淵中盤的神之一手相比,最讓後世傳為佳話的卻是陳子游的三三、星、天元這般石破天驚的開局。
此局弈完,言子淵曾親口評價:「求實的說,此番對局,在各種意義上來講,都是極為難下的棋局,我輩棋手視「三三」為禁手,然而許曉禮創造新布局,以此向固有的傳統成見挑戰,實在是非常人。坦白來說,此局能夠得勝,有賴於對局時的靈光乍現,實在是僥倖。「
告負認輸的陳子游依舊是未從剛剛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來,此刻他的心中依舊想著剛剛的對局,以至於忽略了眼前的這位老人,有些恍然的陳子游正準備走下高台,卻被言子淵喊住。
陳子游回過頭來,有些愣愣的說道:「不知言先生還有何吩咐,晚生......」
這話說到一半卻被言子淵硬生生的掐住了話頭:「什麼晚生不晚生的,我可不比你大多少。」
陳子游有些疑惑,只當是言子淵童心未泯,在跟他開玩笑,只得有些尷尬的說道:「請恕晚生冒犯,言先生年紀大我四倍不止,自然是前輩。」
言子淵卻是有些神秘地對他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道:「聽說你來自留城書院?」
陳子游一愣,隨後馬上警覺了起來,他的真實身份說不上是什麼大秘密,今日不說,往後見了言子淵也是要說的,只是他沒有想到言子淵已經產生了懷疑。
「晚生確實是來自衛國的留城書院,不知言先生有何見教?」
言子淵輕輕的搖了搖頭,陳子游心中一凜,但是言子淵接下來要說的話卻讓他大吃一驚:「見教說不上,我是儒教魁首,你身肩兩國相印,論起身份地位,你都不輸於我。」
被說破了身份的陳子游滿臉震驚,為了取得參加此次大會的資格,言子淵私底下以重金向許曉禮本人買了印鑒,並且許曉禮已經親口承諾不會說出去,言子淵即便是知道了這件事,也不應該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才對,要知道,他可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中山伯拜相雖然傳遍諸侯,但是魏王拜相一事還未傳開,只有極少魏國大臣們知道。
言子淵笑著看向陳子游,輕輕的走過他的身旁,淡淡道:「我知道你心中有許多疑惑,我正好也想和你好好聊聊這場棋局,權當是復盤了。」
言子淵緩緩走下高台,立馬引來了場外百姓們的歡呼,他們心中天人般的言子淵,依舊是不負眾望。
只有陳子游呆立在原地,心中反覆回想起剛才言子淵與他的對話,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
虎牢關。
在城頭巡視的白朗身著一身白衣,接過剛剛從咸陽送來的書信。
雖說來到洛陽鎮守,有避嫌的目的,但是實際上還是要震懾東方的諸侯,可即便是如此,白朗也不希望在自己領兵在外的時候,後方會出現自己無法掌控的情況。
因此每隔三日,都會由自己留在咸陽的親信劉衛按時寄信過來,隨時彙報咸陽近日的大小事宜。
讀完了劉衛的彙報,白朗面色平靜,但是當他拿出另一封寄來的書信時,儘管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的心中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娘。
「白大將軍,見信好。
作為您留在咸陽的第二號親信(什麼時候考慮能給我扶正,我可比那傻小子劉衛有眼力見多了),我有些情況要彙報給您聽。對了,您最近生活過的還習慣嗎?我聽說洛陽繁華,一處巷子有兩座青樓,是天下男人嚮往的地方,還希望您在放鬆自己身心的同時,也要多保證身體。您一世威名,還要承擔起震懾諸侯的重擔,切不可沉迷於於酒色才是。」
這段話讀完,白朗的臉色黑了幾分,身旁的幾名副將見大將軍面色陰沉,顯然信中一定有什麼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我很啰嗦,但是對你的關心都是真的,你可是我在這個時代為數不多好友了。好了,接下來說正事。主要有兩件大事,我相信劉衛一定沒跟您彙報過。(我早說讓你把我扶正,我手裡頭的信息來源比劉衛多多了)。前些日子,我國派出了近幾十年最大規模的士子團,遠赴魯國曲阜,參加四年一度的儒教交流會。儒教魁首言子淵年事已高,秦王以及大臣們都認為言子淵是打算在這次大會上找自己的繼承人。秦王求我幫忙,說是希望我能夠想辦法幫助這次的士子團中有人能夠取勝。你也知道,言子淵這傢伙心思難猜的很,今年的考核內容多半要變,我也只能在筆試上下下功夫。正好方相國的兒子也在此次士子團中,於是我代筆了一篇文章,讓他熟讀記誦,憑此篇文章,要在筆試出線不難,但是被言子淵識破想必是一定的。第一輪筆試,方文龍如我所想的成功出線了,但是第二輪的比試內容的確出乎意料,考的是下棋。方文龍棋力不差,但是沒想到有一名考生橫空出世,奪了頭籌。我看了那局的棋譜,以洛陽四通八達的交通,想必二二棋局的名聲也已經傳到了你的耳朵里。我仔細去查過了那人的身份,據我推測,應當是冒名頂替。儒教是當今天下的主流思想,控制了儒教,就控制了這天下諸侯,但是很可惜,計劃失敗了。這是第一件事。」
讀完這一部分,白朗並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這件事劉衛確實沒有和他彙報,畢竟這件事真要說起來,其實已經不僅是秦國一國的廟堂爭鬥了。但是信中接下來的第二件事,卻讓他皺起了眉頭。
「這第二件事,還只是我的猜測,你先聽著。前年剛剛擊敗了劉衛的陳子游,在中山國被拜為相國,這件事已經傳遍諸侯,不是秘密。但是我剛剛得到消息,前些日子魏國的吳魁之亂,我國本來至少有望得魏國半壁疆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吳魁失敗了,最後也是落得個斬首的下場,進攻魏國的事情自然也就泡湯了。因為這件事實在太過古怪,我查了許久,才終於得到確切的消息,是陳子游在背後為魏王出謀劃策。而且事後,魏王偷偷的將相印託付於他,至此,此人已經身兼兩國相印,不得不防。如果我猜的不錯,此人最後的目的是要效仿蘇秦,推行合縱的戰略,將中原的五國聚在一起,對抗我國。他已經走了兩個國家,都成功了,那麼他的下一個目標會是哪呢?」
白朗眉頭緊鎖,很快他心中有了答案,而這個答案,也寫在了信上。
「不錯,正是魯國。聯繫我說的第一件事,一個神秘人在第二輪比試上擊敗了我在暗中幫助的方文龍,並且得到了與言子淵對弈的機會。兩件事相互聯繫,答案幾乎已經呼之欲出,這個神秘人,極有可能就是陳子游。我沒有和這人接觸過,還無法推斷他的行事規律,但是就他這一年來的表現來看,絕非善類。言子淵身為儒教魁首,要被說動去參與合縱的計劃,其實很難,但是我倆都明白,言子淵難以被說動,並非是因為他無法接受,只是礙於他現在的身份罷了。而一旦言子淵被說動了,魯國併入五國聯盟的事情就幾乎是板上釘釘了,接下來的韓、衛兩國,被說動的難度就要低了太多。大概就是這麼兩件事了,怎麼樣,我給你的消息還不錯吧?是不是考慮一下把我提到一號親信的位置。
你的忠實好友,諸葛鏡。」
白朗讀完信后,低頭沉思了一會,而後走到一處掛著的篝火旁,將信丟了進去。
信很快被燒成了灰燼,西風吹過,將書信的灰燼吹向了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