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夢

「陰陽天律，北帝敕罪。陰冥司閽，篡改生死簿，以致輪迴崩毀，陰陽顛倒，罪難可恕。今剔除仙身，發配輪迴。念萬載守護之功勞，擇日轉投人身，受輪迴七苦之罰。欽此！」

「臣知罪！」

在這片一望無際的昏暗的光禿的荒野里，空間是灰黑的，大地是灰黑的，泥土是灰黑的，山石是灰黑的。甚至，風也是灰黑的。

天空的太陽散發著藍白的冷光，沒有一絲溫暖。平地上突兀的豎著五根巨大高聳的漆黑柱子。上面布滿了無數奇形紋路，冒著濃濃黑煙。不時竄出猙獰厲鬼，或是怪異猛獸。突然，柱上伸出無數紫青色的血手將他們抓回去。

每支柱上有一條鐵鏈，幾乎有數人合抱那麼粗，同樣奇形紋路，鬼獸猙獰。鐵鏈另一頭綁著一條青色巨蛇。

青蛇盤疊，如小山般巨大。鐵鏈穿過巨蛇的身體，墨黑的血液如溪流湍急。它沒有將頭放在盤疊著的身體上，而是耷拉在地上，口中噴出血液。蛇信子極緩慢的一伸一縮。

「既爾已伏，今便除汝仙身，卸汝仙牌。俟爾輪迴期滿，再歸仙班。」

在青蛇的上方，有一團巨大的黑雲，黑霧繚繞，隱約可見裡面鬼影重重。牛頭馬面，鐵索鐮鉤者，密密麻麻，無計其數。

其中，有一巨鬼，身高數丈，黑面虯鬢，目厲如圓球，黑帽襆頭，紅袍披身。手持金光捲軸，格外刺眼。

他指著五根巨柱道：「此乃剝仙柱，仿天庭誅仙台而制，用於剝離仙人神魂。剝魂之苦遠超凡人千刀萬剮之痛苦，汝可有異義？」

「鍾馗大人，臣自知罪孽深重，無可饒恕。望大人憐臣苦勞，告知臣笄茝的下落？」

「你！」鍾馗素來鐵面無情，此時卻嗔目切齒，怒容可怖。「爾遭女欺騙，犯下彌天大罪。不思悔過，仍對罪女念念不忘。奈何！奈何！」

青蛇閉目，沉默不語。

「汝已在地府萬載，按說算吾前輩矣！此等照理不歸吾言語。汝司鬼門，凡人通過，七情妄欲，離愁死別，汝見萬萬億。今何須虛妄焉而陷至此？」

青蛇目光閃爍。

「罷了，罷了。此女有仙器護體，乃道門中人。她打傷鬼差，已逃往無間獄。然人力終有窮盡，其終將無所遁形。且無間獄只入不出，苦海無邊。此乃天意所罰也！」

青蛇閉上眼睛，喃喃道：「無間獄嗎？也許真是天意吧！」說著，兩行清淚滑下。

「大帝顧念情誼，賜汝機會，看破虛妄。現時辰已到，法陣將啟。汝身將封入鬼門，俟汝回歸，重登仙位。」

「急急如律令！」

鍾馗二指一指，五根巨柱黑氣愈甚。柱中鬼怪更加沸騰猙獰。地面狂風大作，黑沙漫天。

青蛇身上燃起濃黑的火焰，隨著狂風搖曳卻越燒越旺。

「啊——」

它發出痛苦的嘶鳴，身體胡亂地捲曲。果然，即使是仙也很難承受這樣的痛苦。一陣子后，黑焰中升起一道巨大的半透明蛇影。

鍾馗上前一步，朗聲道：「神魂已離，押往輪迴。」

他身旁站出幾個青衣青面的鬼差，手持鐵索，往前一扔。鐵索彷彿被賦予了靈魂一般扎穿蛇魂，自動將巨蛇捆住巨住，蛇影迅速縮小成了常人大小。

鍾馗低頭，看見巨柱間巨大的青蛇身體。他伸手一招，蛇身一下子縮小成袖珍蛇，飛入了他的袖子中。

幾個青衣鬼差朝青蛇魂魄行了一禮，青蛇無力地點點頭。鬼差牽起鐵索，正欲飄去。

忽然，天邊飄來一片鮮紅如火的花海。花片擾亂了鬼差的視線，一眾鬼差陷入了片刻的慌亂，隨後各自揮舞武器驅散紅花。

在這混亂中，青蛇感到身上一輕，鐵索被解開。他睜開眼，眼前站著一位絕美女子，鮮紅如這片花海，紅衣紅髮，紅唇紅眼。

「我來拖住他們，你快……」

「你胡鬧什麼！」

女子話還沒有說完，青蛇先焦急起來。

「你這是劫囚，會被殺死的。」

女子顯然沒想到青蛇的反應會如此的激烈。她盯著青蛇愣了片刻，輕輕地咬了咬嘴唇。

狂風的呼嘯聲，鬼差們的怒吼聲，讓她的思緒更加雜亂。

「我不管！」女子大叫一聲，彷彿有淚水在眼中流轉。「我怎麼可以眼睜睜的看著你受苦！」

「這是我自己的事，既然我犯下了錯，就該受到懲罰。你快走，我不想你因我而受罪。」

「不！我不會走的。我一定要救你出去。我們是朋友吧，為朋友出生入死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況且我已經襲擊了鬼差，就算逃走，也已經是重罪。」

「你！你怎麼這麼糊塗！」

「你快走吧，你是地府門神，只要你想走，沒有人能攔得住你。況且在這地府，除了大帝和你，無人能出入無間獄，只有你能去救她出來。」說著，她拍拍胸道，「放心吧，我有師父罩著，不會有事的。」

青蛇躑躅不決。

「你還記得上次給我看的雪嗎？我真想去人間看一看那漫天飛舞的雪花。我等你，我會等你回來，帶我去看那漫天的雪。快走！」

女子猛地推了他一把，將他拋出了花海。

「……」

青蛇驚慌地大喊，他想要止住身形折回去。可是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更別提使用法力。他這才想起自己魂身分離，一身法力被封在了仙身之中。

女子看著青蛇遠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小小鬼物，竟敢劫囚。」

花海中傳出鍾馗的怒吼，聲音震魂裂魄。女子頓時噴出一口鮮血。

鍾馗張開巨口一吸，無數花朵被他吸入腹中。不消片刻，花海消失無影，只剩下一個跪伏著的紅衣身影。

「是你！孟婆的小徒弟。」鍾馗怒目皺眉，面露兇相。

「小鬼自知罪孽深重，請大人責罰。」

鍾馗只手一抓，女子便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一隻巨大的手緊緊捏住了她的身體，彷彿要將她捏碎，使她渾身難受。她抬起頭，看著鍾馗巨大的怒容，渾身戰慄。

「區區小鬼，膽大包天。仗著孟婆的寵愛，肆意妄為。今天留你不得。」

說著，他便要將女子塞入口中。

「手下留人。」

突然一聲清喝，一匹白練將女子卷了過去。

……

青蛇飛快的在昏暗的空中飛過，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破空的呼嘯聲越來越響，他回頭瞥了一眼，一條半米長的紫金蜈蚣正緊隨其後。

他知道，僅憑現在的自己毫無可能跑過身後的鬼差。嘩啦的水流聲，他低頭看見一條河流，心下一橫，猛地扎了進去。

紫金蜈蚣停在半空，冷哼一聲，「以為這樣就能逃脫嗎？」

他張開口，吐出一顆嬰兒拳頭般大小的珠子，散發著耀眼的紫光。珠子落進了水中，河水變得通紅，開始沸騰。

青蛇在水中劇烈翻騰，攪起巨浪，水花濺到空中，彷彿下起了小雨。

「好燙，好燙。我就要死了么，最終還是不能和你見面嗎，笄茝。對不起，不能來救你。」青蛇的意識逐漸模糊。

「宮暾，不可以在沙發上睡著喲，會感冒的。」

一雙溫暖的手將他搖醒，眼前電視機中還放著《新白娘子傳奇》。渾身粘粘的感覺讓他慢慢回過神來。

「做噩夢了？」是外婆溫柔的聲音，「這才一小會兒，就出這麼多汗。」

宮暾沉默不語。朋友……嗎？我這種天生有罪的人不可能擁有朋友的吧。我只會給他們帶去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