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馬嵬坡之變

卻說楊國忠為陳玄禮解釋天子為何要「出逃」以躲避「兵禍」，將一切的根源都甩到了遠在汜水關的謝三郎頭上，說汜水關「戰局不利」才促成了這一切，到了最後，還以一種不忍多言的姿態，對謝三郎守城的能力表達了鄙視……

陳玄禮聽了楊國忠的話，猶疑了半天，卻也不得不承認楊國忠說的有道理，他畢竟沒在汜水關的戰場之上，對具體的情況沒有那麼了解，單單聽了楊國忠的言語，也不得不承認，謝三郎在汜水關的情況，恐怕不太好……

不過，這也不是天子躲避兵禍的理由……吧？

畢竟，汜水關還在大唐的手上，就算謝三郎因為麾下將士太少，不敢出城迎戰安祿山，卻也沒有想象得那麼嚴重吧……

汜水關又不是被安祿山團團圍住，他的背後是大唐東都洛陽，洛陽背後還有長安，長安背後更是正座天下，難道還不能增援了？

別的不說，自己麾下還有禁軍六軍十二衛呢……就算不如謝三郎麾下的淮南軍精銳，一個個性情古怪，都快被養成老爺兵了，卻也從來不缺乏在戰場之上向敵人衝鋒的勇氣，如果讓十二衛增援謝三郎，恐怕也就沒有難以出城這一說了……

結果，楊國忠彷彿早就看出來了陳玄禮的疑惑，打開背囊，直接遞過來一份公文。

陳玄禮接過來一看，卻是一份申請物資調動的公文，來自東都洛陽，請長安兵部支援一批箭矢，說是要支援給汜水關，數量極其巨大，後面還附有一份汜水關向東都洛陽請求支援箭矢的公文……

「這……？」

陳玄禮看向了楊國忠。

楊國忠給他解釋。

「這是七月三十那天，我聽聞揚州艦隊損失慘重消息之後，馬上進宮面聖，正好在城門外見到了運送公文的小吏……

楊某就截下了這份公文，沒有讓小吏將這份公文送至政事堂……

也正是因為這一份公文，楊某才說服了天子，與我等一同暫時前往蜀中避禍……」

明白了！

這一切就能說通了！

陳玄禮仔細梳理了一下，才算明白了天子「避禍」的前因後果。

說什麼是人家謝三郎如何，其實，全是楊國忠的鍋！

楊國忠得知「揚州艦隊損失慘重」的消息之後，著急忙慌地進宮面聖，還順手在宮門處截下了一份公文，這公文，是在向朝廷討要箭矢，也可以理解為在向朝廷求援，不要人，只要箭矢，說明汜水關的守城物資不多了……

仔細想想。

揚州艦隊損失慘重，說明「防守反擊」戰略中，「反擊」一環已經無從談起。

汜水關守城物資不足，說明「防守反擊」戰略中，「防守」一環也出現了問題！

別說天子如今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就是從軍半輩子、如今年富力強地統領天子禁軍六軍十二衛的陳玄禮，聽到這兩個消息，也不得不為汜水關前的戰局擔憂，如果再加上楊國忠剛才提到的「積土為山」、「不得出城」等等具體細節，這份擔憂，恐怕都要變成恐懼，真是怕謝三郎頂不住安祿山的十萬大軍啊……

至於李老三為什麼要出京「避禍」……

陳玄禮不由得稍稍側了側眼神，看向了李老三身邊的楊玉環，自從他進門開始，楊玉環就一言不發，手上可沒閑著，不是給李老三倒水就是給他遞點心，實在沒得幹了，索性就站在李老三的身後，動作輕柔而熟練地為李老三揉肩捶腿，簡直把李老三給照顧得無微不至……

這必然是楊國忠說通了楊貴妃，在李老三耳邊不斷吹起枕頭風！

想想也是，不單單是楊玉環，還有她的那些姐妹，韓國夫人、虢國夫人、秦國夫人，三個大姨子，外加一個天子面前的紅人楊國忠，輪番上陣，這陣勢，一般人還真扛不住……李老三雖然不是一般人，顯然，也沒抗住……

至於為何暗中出京沒有通知文武百官，為何要去蜀中而不是別的地方……

這些事，陳玄禮都懶得去想了，左右跑不了老楊家這一家子人！

想明白了這一切，陳玄禮也懶得多事兒了，你是天子，你願意相信老楊家這一家人，不願意新任謝三郎，我有啥可說的，我不過就是個侍衛頭子，聽話就好，你說上哪，我就護送你上哪……

不過呢，眼前還有事情要解決，禁軍將士，還在馬嵬坡驛館外頭鬧騰呢……

巧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群人還沒琢磨明白怎麼應對禁軍將士呢，又有人來報告，驛站之外，有十餘名吐蕃使節也在鬧騰，餓得……

陳玄禮聽了，直接一翻白眼，沒搭理這茬。

卻不想，李老三和楊國忠倒是緊張起來了，楊國忠更是直接向陳玄禮出言，「陳將軍，您看，能不能讓禁軍將士再幫忙找點吃的？吐蕃使節畢竟……」

陳玄禮直接搖頭，給他們找吃的！？開什麼玩笑！？我麾下將士也在鬧騰呢，也沒見你馬上給解決，結果吐蕃人這麼一鬧，你倒急了？還想讓禁軍將士幫他們找吃的？我是沒那能耐，你楊國忠又能說服天子，又能聯絡吐蕃使節的，你能耐大，你去吧……

一句話就給楊國忠撅回去了，陳玄禮心裡也不痛快，說話那是相當不客氣。

卻沒想到，久久無言的李老三竟然開口了。

「陳將軍，如果可能的話，還是援手一二為好……」

楊國忠說話，陳玄禮可以不在意，但是天子開口，就容不得他不在意了，只聽得李老三說道：

「朕之所以離開長安，固然是因為謝三郎在汜水關的戰局不利，又因為揚州艦隊損失慘重，讓防守反擊的策略胎死腹中……

不過這件事卻也怨不得謝三郎，無論如何，他率領區區三千人馬，頂住了安祿山十萬大軍整整兩個月的時間，為我大唐贏得了喘息之機，嚴格地說，謝三郎這個天下兵馬副元帥，絕對稱職！

而朕呢？

朕如今還是天下兵馬大元帥！

總不能把平叛一事全部交給謝三郎吧？

朕也應當有所作為！

正巧，楊中丞提到了一點，這一次前往蜀中，不但可以避禍，還可以就近聯絡吐蕃，如果雙方洽談的好的話，可以從吐蕃、回紇等異族借兵平叛!

雖然這件事情還沒有跟吐蕃首領說定，但是經過楊中丞和吐蕃使節的溝通，已然有了初步的意向，這也是為何我等前往蜀中，還帶著吐蕃使節的原因……

現在吐蕃使節，不過因為些許吃食供應不足而已，也不算是什麼大事，陳將軍就為他們解決了吧……」

陳玄禮一聽，噢，原來這裡面還有這麼一碼子事呢，我說老楊家怎麼勸說天子離開了長安，原來是這麼一個由頭……

找吐蕃借兵……這不是扯淡嗎？真要是借兵平叛，派楊國忠前去就足夠代表誠意了吧？再不濟，讓太子親自走一趟，用得著您堂堂天子、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千里奔波么？說到底，不還是出京「避禍」的借口？

得，不說，不管，懶得動腦子……

不過呢，天子既然開口了，也由不得陳玄禮再推脫了。

「好，那我就出門試試……」

「我跟你一起去。」楊國忠還挺主動，「陳將軍出門安撫禁軍將士，我來安撫吐蕃使節……」

兩人就這樣齊齊出了馬嵬坡驛站的大門。

他們卻不知道，在禁軍鬧事，陳玄禮進入馬嵬坡詢問李老三的時候，有兩支人馬，一北，一東，正從兩個方向快速接近馬嵬坡驛站。

楊國忠和陳玄禮出門之後，按照兩人的約定，陳玄禮召集禁軍將領，傳達天子的意思進行安撫。

而楊國忠卻騎上駿馬，在驛站門外不遠處找到了吐蕃的十餘名使者，滿臉堆笑，極力安撫。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散落在驛站周圍的禁軍將士之中，不知道是誰當先喊了一句。

「楊國忠與吐蕃人勾結，他要謀反！殺了楊國忠！」

一霎時，「殺了楊國忠」之聲，響徹雲霄！

陳玄禮都懵了，什麼情況！？轉頭看自己身邊的這些禁軍將領，一個個也都滿臉驚愕、不明所以，難道……是禁軍士卒自己看楊國忠不順眼，給他蓋了個「勾結外族謀反」的大帽子？

還沒等陳玄禮等一眾禁軍將領想明白呢，事態就進一步發展起來。

「嗖！」

一支羽箭，直奔楊國忠！

也是他命大，在禁軍將士齊聲呼喊的時候，楊國忠就知道事情不好，一騙腿就下了戰馬，這一箭射來，正中戰馬馬鞍，距離楊國忠的腦袋不足盈尺，卻終究讓他逃得一命。

不過，這一箭，也徹底點燃了禁軍將士的怒火！

他們本身就包含怨氣，聚集到馬嵬坡驛站門外，就是想要討要個好一點的待遇，結果大將軍進了驛站半天，出來的時候帶著一個楊國忠，本以為這位天子面前的紅人是替天子出面來安撫他們的，結果沒想到，人家看都不看他們這些大頭兵一眼，直接滿臉諂媚地迎上了那吐蕃使節，啥意思這是？大頭兵不如使節值錢是嗎？

現在又聽見有同袍高喊，楊國忠勾結吐蕃人謀反……管他真的假的，先鬧騰起來再說，左右先出一口氣再說！

就這樣，說不盡的禁軍將士，湧向了楊國忠和吐蕃使節！

吐蕃使節可沒有楊國忠那麼「機靈」，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呢，就被包含怒氣的禁軍將士亂刀砍殺！

至於楊國忠，左支右絀地躲避，一邊大喊救命，一邊逃竄，不過看那意思，也成不了多久了！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一聲高喊。

「住手！」

來人，卻是李老三在離京之前火線提拔的御史中丞，魏萬里。

魏中丞這御史中丞幹得也挺奇葩，上任之後的第一個任務，不是破案，不是彈劾，而是奉了大唐首相的命令——出京，尋找天子！

魏萬里出京之後，多方打探之後才知道天子通過便橋過了灞水，一路疾行追到灞水，卻發現便橋已經被燒毀了，不得已之下繞路而行，過了灞水之後，又重新回到便橋左近向南尋找，連打聽帶趕路，自然比不上李老三一行人日夜兼程，所以，直到現在，這才追上了李老三的隊伍。

結果剛剛追了上來，放眼一看，馬嵬坡驛站之外一片混亂，還有禁軍一邊呼喊著一邊要砍殺楊國忠。

魏萬里頓時就不幹了，他才剛剛升任御史中丞，就看著另外一個老牌御史中丞在自己的眼前被人砍殺？那他這個官還做不做了！？

不由得怒氣沖沖地高喊：

「爾等竟敢謀害國朝御史中丞！？」

可惜。

魏中丞的威懾力實在不足。

他升任執勤的官職乃是京兆尹，雖然也算的上位高權重，但是主要管理的是長安城，而不是長安城中特殊的存在，皇城。

在場鬧事的禁軍，都是在皇城、宮城裡面當值的，誰知道京兆尹是幹啥的？

現在一個個熱血上頭，要砍了楊國忠出氣，結果來了這麼一個不認識的官員，身穿一件大紅袍服，高坐戰馬之上頤指氣使……你誰啊！？誰慣著你那臭毛病！

「嗖！」

不知道是誰，又是一支羽箭！

這回射得准，正中魏萬里的面門！

可憐魏中丞，折騰了兩天兩宿才追上了天子的隊伍，一句明白話都沒說出來，就被一箭射到在馬嵬坡驛站的門前！

亂了！

徹底亂了！

到了這個時候，就連陳玄禮想要控制住禁軍，也是不可能了，這群將士，先殺吐蕃使節，后殺朝廷命官，已然完全被激發出了凶性，一個不好，就是大亂！

陳玄禮如今滿頭大汗，只盼著禁軍將士砍殺楊國忠之後，就能把滿腔的戾氣散發出去，要不然的話，不但是他，就連天子恐怕都危險了……

至於楊國忠的死活……我管你個鎚子！你不是事事為天子考慮嗎，正好，眼下的這種情況，你最好能把性命貢獻出來，讓禁軍將士把氣先出了吧……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

就在陳玄禮「祈禱」楊國忠趕緊被砍死的時候，竟然又有人出言阻攔。

「住手！」

一聲高喝，響徹全場。

沒人理他……

現場太亂了！

來人一見，頓時勃然大怒，猛然從胸口摘下來一物，點燃之後，扔在地上。

片刻之後，一聲巨響，如同旱地驚雷一般，震得在場所有人耳朵都嗡嗡作響。

有機靈的，聽了這聲巨響，不由得驚呼出聲。

「淮南火藥彈！」

眾人大驚，轉頭望去。

借著驛站門外昏暗的燈光，只見一人高居馬上，頭戴獬豸冠，身穿獬豸袍，面色微黑，雙眼微眯。

正是謝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