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三里浮華·下
阮扶雙送親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一時間,上至朝堂官宦,下至尋常巷陌,人人唏噓。阮家小姐的名號也因此被更多人知道,這其中聲音最多的,是罵她不守規矩。
王爺早猜到阮扶雙和華徠有交情,卻不曾料到她會做出這般出格的事。可回過頭來想想,她做的事,又有哪件是尋常姑娘家該做的。
王妃明白他的性格,一接到消息就趕來勸他:「王爺,您消消氣,雙兒大了,她心裡知道輕重。我們一直不怎麼管束她,才給她養成了這麼個性子,反正這事已經過去了,就隨別人怎麼說吧。再過不久雙兒也要嫁作人妻,就是想見也不好見了。」
提起這事,王爺的怒氣消了幾分。
這時候教訓她,到底是不妥當。
「而且,即便是你想教訓,也得看著點賀少爺的面子。」
賀家和阮家是維持了三代的交情。
送親的事過去之後,賀周榮來的越發頻繁了,像是在藉此幫阮扶雙消去一些不好的聲音。這些,阮氏夫婦都看在眼裡。
賀周榮這是把阮扶雙當做寶了。
而生性跳脫的阮扶雙在溫潤如玉的賀周榮面前,也不得不乖巧一些。
因為兩人大婚在即,賀周榮時常會耐心地和她講解一些大婚禮儀,和賀周榮相處久了,阮扶雙著實覺得他這人太有禮貌。
這麼一個學識淵博的人,偏偏看中了她。
遇見華徠之前,阮扶雙從未想過這一生會心生悸動,遇見他之後,她以為,下半生都不會再圓滿。直到今天,她想,也許這次,父親是對的。
只有一個溫柔至骨的人,才能讓她遺忘掉那個三年來融入她記憶里的人。
無論人言多麼喧囂,終不敵聖上一道旨意。
牡丹花爭相盛開的日子裡,阮扶雙和賀周榮迎來了另一種嶄新的人生。
大婚前夕,王妃告訴阮扶雙,讓她不要在賀周榮面前提起兵器。
之後,王妃講了個很長的故事。
曾經,賀周榮是個驍勇善戰的將士,鮮衣怒馬少年郎,兵戈鐵馬震山河。三年前,有賊寇以他的弟弟作挾,邀他孤身前往一個地方。
賀周榮獨自去了,可回來的時候,他依舊是一個人。
原來,賊寇抓到人後就將對賀周榮的恨施加到小孩子身上,而年紀尚小的孩子不堪羞辱,和賊寇拚命,慘死刀下。
那一天,賀周榮滅了賊寇一百多人。他抱著弟弟的屍體回到家,自己也是傷痕遍體、鮮血淋淋,從那之後他再不碰兵器。
如今,他是個儒雅的文臣。
聽完這個故事,阮扶雙一夜未眠。一直等到油燈熄滅,再到微光穿破暮靄,她才於一陣窸窣的熱鬧聲中閉上眼睛。
給華徠送親那日,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成婚佳日,紅燈滿天,君子傾城,佳人傾國。
阮扶雙身著紅色嫁衣,步步生蓮,由人扶著上了賀家的花轎。
一路上,禮樂聲響個不停。
賀周榮扶她下轎后,腳步有些不穩。蓋頭后,阮扶雙一笑,回握著他手的力度緊了緊。
終於熬到了晚上,賀周榮親自送阮扶雙回房后又去應酬。身旁無人,阮扶雙一下躺倒在床上,休息累了一天的身體。
朦朧中,聽到低語聲,阮扶雙一個激靈坐起身,雙手很規矩地交疊在身前,心裡又激動又害怕。
賀周榮沒有按規矩辦事,他屏退下人們,來到阮扶雙面前。
他不顧這些禮節,是因為在他看了,和她的故事無需他人見證,他會用自己的方式愛她。
「扶雙。」他輕聲喚。
「嗯。」此刻的阮扶雙恨不得鑽到床底下。
像是明白女孩在害怕什麼,賀周榮隔著距離在她身旁坐下,「不用怕,我不會讓你做不喜歡的事。」
他猶豫了下,伸出右手輕握她交疊的雙手,「扶雙,等你決定交付自己的時候,我們才算真正的成婚。」他打算用一生時間,讓她愛上他,愛上他的溫柔,以及他這個人。
阮扶雙愣怔片刻。
他那麼輕聲地說話,一字一句都撓在她心尖上。
「明日還要早起,我們先把交杯酒喝了,然後睡覺,行嗎?」
後來,阮扶雙記不清他說了什麼,只看到他鄭重地掀開她的蓋頭后,眉目舒展,目光溫和地注視她,和她對飲交杯酒。
因為熬夜,阮扶雙第二天起晚了會兒,想著這是嫁過來第一天,有些惱火:「時辰過了,怎麼也不喊我?」
丫鬟低頭,大氣不敢出:「是少爺吩咐讓您多睡會兒。」
她唉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多不吉利啊。」收拾好自己時,賀周榮剛好進來。
「起了?」
「嗯。」阮扶雙不好怪他。
「爹娘他們在等我們用膳。」
阮扶雙幾乎一路小跑,奈何腳下的鞋子太顯秀氣,不適合跑步,她還差點崴了。
已經等候當時的賀老爺:「怎麼還不來?」
同樣等候當時的賀夫人訓斥他:「你說話怎麼怨聲載道的,等會兒注意點,別嚇著我兒媳了。」
賀老爺不滿地哼了聲,「早晚有你後悔的。」
二十年的夫妻了,他不是怕她,只是讓著她。
阮扶雙和賀周榮一起見他們,很乖地行禮:「見過娘,見過爹。」
賀夫人很喜歡這丫頭,「不用在意這些禮節,就當自家一樣。扶雙,周榮,快,吃飯。」
該敬的茶還是少不了的。
按理說,賀老爺此時應該在上朝,按理說,賀老爺拿東西應該很穩。
當阮扶雙看到他被茶水沾濕一點的袖口,又聽到賀夫人強忍卻還是露出一點的笑聲時,忽然明白這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怪不得別人都說她命好。
一個月後是阮扶雙的生辰,賀家舉辦了一場宴會,很是盛大隆重。
賀周榮送了她一把親自打磨的匕首。
「你不是不碰干戈了嗎?」阮扶雙忽然有點眼酸。
府中有一間兵器室,他不在的時候,她經常會拿著練手,但在他面前,她經過那間屋子時都是目不斜視。這些他都知道。
他抬手碰了碰她的眉,「你喜歡。」
「太貴重了。」現在鼻子也酸了。
「不喜歡嗎?」
大概是一點點堆積起來的感動,被大風吹成了一種叫做喜歡的東西。
她握住匕首的手收緊,眼眸濕潤,「不是,很喜歡。」
三年前參加完弟弟的喪禮后,他失魂落魄地跑到郊外,累了就隨便躺到路邊的草地上,枕著石頭看太陽。騎馬而過的女孩像一個小太陽,遮住射到他身上的光,而光,圍住了她。
她逃離世俗禁錮,他逃離悲傷過往。
沒有人特別堅強,不過是遇見了能拉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光,然後就這樣活了下來。
那段早已成定局的婚約成了他心中的種子。而當三年後他以為她改變了時,她卻沖他搖了搖頭,在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荒唐事後,走到他身邊,從此寸步不離。
「這就夠了。」他臉上的笑,像是因為吃了最甜的糕:「你的歡喜,才是我最寶貴的東西。」
阮扶雙小心收起匕首,輕輕抱住他:「公子,我們成婚吧。」
他一驚一顫一喜,許久才回神,低低地在女孩子耳邊說了聲「好」。
一些藏匿的、隱忍的、呼之欲出的情感終於浮出水面,他彷彿看到黎明時分,黑暗被死死壓制,染了鮮血的山頭黯然失色,有一個小小少年向他淺淺發笑。
於浮華中做了多少夢,這一次終於成了真。
……
【完】
這其實可以稱作小番外,是嶄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