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生產(三)

江學成?

青柳止住了淚水，面露驚訝:「姑娘，你是不是說錯了，是要我去叫八爺吧.「

「江學成.「婉春又費力地說了一遍.

婉春雖然已經不能更虛弱了，可是，她的眼神還是那麼堅定，堅定得青柳無法拒絕.

「好，我這就去叫江學成.「

八爺他們幾個早就在院子里等著了，見青柳出來了，忙問:「生出來了嗎?「

青柳搖搖頭，也不敢多說什麼，對著江學成說:「江公子，姑娘讓你進去.「

「我?「江學成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是不是叫錯人了?「八爺也不敢相信.

姑娘還不知能再撐多久，青柳急地要命，說:「沒錯，是江公子，你快隨我進去吧.八爺，您稍微等一下.「

江學成還是有點懵，站著沒動.青柳一急，上前拽住江學成的手，拖著他就進了屋子.

婉春的臉慘白慘白的，像是快沒了生機.

「姑娘!!!「江學成嚇壞了，喊出兩個字后不知該說什麼了.他本以為，生孩子而已，沒想到姑娘竟...

江學成完全沒了注意.

婉春慘然一笑:「江書呆，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你能幫我個忙嗎?「

男兒有淚不輕彈，在江學成的記憶里，他沒有哭過，可是，看著奄奄一息的婉春，他的淚水流了下來.

「姑娘請吩咐，學成在所不辭.「

婉春轉動眼珠，看著青柳，虛弱地說:「青柳和我情同姐妹，我走了，怕沒人照顧她，你能幫我照顧她嗎?「

青柳愣了，江學成也愣了，在這種時候，婉春惦記著的居然是他們的事.

撲通一聲，青柳跪在床邊，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姑娘，你不能死，你若死了，青柳也隨你去.「

婉春待她一片真心，青柳知道，可是，說到底，在青柳的認知里，婉春畢竟主子，她是奴才，她從沒想過婉春真的拿她當姐妹，直到此刻.

婉春看了一眼青柳，又轉眼看著江學成，曾經那麼明亮的一雙眸子里寫滿了祈求.

看著伏在床邊的痛哭的青柳，江學成跪下了:「姑娘請放心，學成此生定會傾其所有，照顧好青柳，不會讓她餓著凍著，不會讓人欺負她「

青柳的哭聲嘎然而止，轉過頭看著江學成，一臉的疑惑.

有了江學成的承諾，婉春閉上了眼，長出了一口氣，像是了卻一樁大心事一般.

青柳還在一臉愕然地盯著江學成，江學成看到婉春已經沒有多少餘力了，拉著青柳站了起來:「姑娘，你再撐一會，我去叫八爺進來.「

婉春的睫毛顫了顫，還是沒能睜開.

又看了看錢婆婆葛婆婆，江學成說:「你們也都出來吧.「

手牽著青柳，後面跟著兩位穩婆，江學成出來了.

看到這情景，八爺心裡咯噔一下，連問一句怎麼回事的勇氣都沒有了.

「八爺，進去看看姑娘吧.「江學成還是開口了.

抬起沉重的腳步，八爺一步一步向屋裡走去，那樣子，像是奔赴刑場的囚犯.

婉兒在等他，八爺知道，心一橫，八爺加快了腳步.

八爺從沒想過，曾經如此鮮活如此生動的婉春有一天竟變得如此蒼白無力，八爺後悔了，真的，早知女子生產會這般兇險，他絕不會讓婉春為他生孩子的.

握緊婉春那冰冷的手，八爺在婉春耳邊輕輕喚了一句:「婉兒，是我，睜眼看看我吧.「

長長的睫毛拚命地顫了幾回，婉春終於睜開了眼.

像是害怕如果再閉上眼就再也看不到八爺似的，婉春的眼睜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全神貫注地望著八爺.

她想告訴他許多許多話，可是，她真的沒有力氣了.

她想對他說，我死以後，你要好好活著;她想對他說，穿越到這個時空遇到他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幸事;她想對他說，和他在一起，為他生孩子，即使賠上了一條命，她也不後悔.

婉春什麼也沒說，可是，八爺看懂了，從那雙他再熟悉不過的眼睛里，八爺讀懂了婉春的意思.

緊握著婉春的手，八爺拚命地點頭，泣不成聲地說:「婉兒，我知道，我明白...「

「我只求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

「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

院子里，抵住一處牆角，如影在那裡拚命地砸牆，雖然江學成沒說什麼，可是，如影已經猜到真相了.

砰的一聲，如影又狠狠地砸了一下泥牆.

上天為什麼這麼殘忍呢，這麼好的姑娘，為什麼不讓她平平安安的呢...

院子里，牛還在吃草，蠶還在吃桑葉，可是，已經沒有人關心這些事了，所有人的臉上都掛著淚水，哀傷，將這個小小的宅子籠罩了.

懷裡揣著兩顆人蔘，吳婆婆緊趕慢趕終於在天亮時趕倒了餘杭，換了一匹馬，一路快馬加鞭直奔這處偏僻的宅子.

八爺相貌堂堂，姑娘又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他們的孩子應該也很漂亮吧.

一路上，吳婆婆反覆想象著那孩子可愛的摸樣.

終於到了那處宅子了，怕被如影發現，吳婆婆小心翼翼地靠近.

奇怪，生孩子是件喜事，為什麼院子里的人各個滿目凄容，青柳還在那裡一直抹眼淚.

難道...

吳婆婆想到一個可怕的猜測.

不會吧，姑娘這麼好的人，老頭一定會保佑她順利的，她應該不會出事的.

躲在草叢裡呆了片刻鐘，吳婆婆終於忍不住了，一個飛躍，從空中徑直落到院子了.

「怎麼是你?你來幹什麼?「

像是遇到了世仇，青柳冷冷盯著吳婆婆問.

一直以來，青柳覺得吳婆婆話雖不多，但很勤快，應該是個老實忠厚的人，更何況，她們一起在落霞閣呆了那麼多年，看著落霞閣的起起伏伏，看著姑娘從一個連主子爺都見不到的侍妾變成八爺心尖上的人，就看在這一同度過苦日子的份上，青柳待吳婆婆的情分自然比別人重些.可是，誰能想，就是這個老實忠厚的吳婆婆出賣了姑娘，害了貝勒府整整一府的人.

如說這世上誰最恨吳婆婆，不是婉春，而是青柳，就像是一直陪伴左右同甘共苦的兄弟背叛了自己一樣，青柳恨不得把吳婆婆千刀萬剮.

忽略青柳眼中的仇恨，吳婆婆問:「姑娘怎麼樣了?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孩子還沒生下來嗎?「

青柳警鈴大作:「你又想幹什麼，又想替你的主子打探消息.告訴你，有我青柳在，你今天別想進這個屋子.「

吳婆婆急了，她知道今天是饒不過青柳的:「青柳，你見過幾個探子這樣打探消息的.快告訴我，姑娘出了什麼事?「

青柳盯著吳婆婆，不肯多說一個字.

旁邊的江學成將這一幕看得真切，這個吳婆婆看來是真的關心婉春啊.

「婉春姑娘難產了，如今，命在旦夕.「江學成將實情告訴了吳婆婆.

「難產?「吳婆婆大驚:「為什麼會難產?「

江學成看向兩個穩婆，還是錢婆婆眼靈嘴快，會意到江學成的意思，連忙解釋:「孩子胎位有點偏，頭卡住了，一直出不來.「

「胎位不正，那就轉一轉啊，轉正了頭不就出了嗎?「吳婆婆似乎很有經驗.

轉胎位?

錢婆婆葛婆婆面面相覷地看著彼此，她們還不知道有這說法.

江學成立刻看到一絲希望，眼淚迸射出光芒:「吳婆婆，你會轉胎位嗎?「

吳婆婆眼神有些猶豫:「很多年前轉過，但是，現在手法可能有些生疏了.「

生疏了比不會好啊，江學成一激動:「快，快進屋試試.「

吳婆婆剛要抬步，青柳擋在她面前:「你又想怎麼害姑娘.「

江學成走到青柳面前:「青柳，相信我好嗎，我相信此時吳婆婆對姑娘是沒有惡意的.而且，如今我們已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青柳看著江學成，終於，讓開了路.

***

聽到有人進來了，八爺眼睛眨都沒眨一眼，那雙大手還緊緊握住那隻蒼白冰冷的手，那目光依然久久停留在那雙眼神已經有點渙散的眼睛上。

八爺就這麼維持一個姿勢，靜靜地守著婉春，似乎他覺得，只要他不放手，只要他不放棄，他的婉兒就不會離開他。

帶著吳婆婆，江學成走到八爺身後。

「八爺，吳婆婆來了。」

八爺依舊一動不動，彷彿沒有聽到江學成的聲音一樣。

「吳婆婆也許能救姑娘。」

頓了一秒，八爺機械地動了一下，像是一個已經關機的機器又被打開一樣，八爺又一頓一頓地動了幾下，張了口：「你說什麼？」

那聲音如此空洞，彷彿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一樣。江學成聽得一陣心驚，如果姑娘不在了，八爺也許真的會隨她而去。

忍著淚水，江學成解釋：「吳婆婆會轉胎位，也許她能救姑娘和孩子一命。」

此刻，八爺已經根本不在乎什麼孩子不孩子的事了，能救婉春，他已經謝天謝地了。

轉頭看著吳婆婆，八爺無比謙卑：「吳婆婆快請。」

吳婆婆也不再多耽擱一分，快步走過去，先試了試婉春的脈搏，脈搏很弱很弱，但還在，那就還有希望。

轉了半個圈，吳婆婆繞到婉春的右側，右手單手用力，捏住胎頭，左右晃了晃，胎頭高浮，是沒有入盆，又伸手試了試，宮口是開全了。

看來，的確是胎位不正。

只見吳婆婆忽然站直了，深吸一口氣，雙手運氣，接著，一手在小腹左側，一手在正中，猛地一運力。

八爺用肉眼都能看見婉春高挺的肚子下沉了一些。

吳婆婆又像剛才那樣試了試胎頭，左右已經晃不動了，是入盆了。

俯身將嘴貼在婉春的耳邊，吳婆婆低聲說：「姑娘，胎位已經轉正了，你再加把勁，我老婆子再幫你一把，咱們把孩子生出來。」

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吳婆婆頓了一下，接著說：「姑娘，你是我老婆子一生見過最堅強的人，這一次，你再堅強一次。」

似乎聽懂了吳婆婆的話，婉春握緊了蒼白的手，皺起了蒼白的眉頭。

「好，很好！」吳婆婆笑了：「老婆子就知道，姑娘是不會讓老婆子失望的。」

感到婉春的肚子發硬，吳婆婆雙手發力，使勁往下推。

八爺覺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可是，那還不到半刻鐘。

「哇哇。。。」

清脆的啼哭聲響成整個產房。

吳婆婆將滿身血污的孩子擦了擦，交給八爺，八爺轉手交給了江學成，問吳婆婆：「婉兒呢，婉兒怎麼樣了。」

吳婆婆又試了試脈搏，依然很弱：「姑娘身體還是很虛弱。」

「那她不會。。。不會。。。」

八爺最後也沒有勇氣把那個『死』字說出來。

吳婆婆沒有回答，而是從懷裡掏出兩顆手腕那麼粗的人蔘：「八爺的問題，老婆子不敢回答，這裡有兩顆人蔘，燉了給姑娘補一補吧。老婆子能說的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將人蔘塞給八爺，吳婆婆轉身就走。

這邊，一直抱著孩子的江學成看看八爺，又看看孩子，終於，沒忍住，掀開包被看了看。

是個男孩！

吳婆婆一出屋就迎上了堵在門口的青柳。

「姑娘怎麼樣了？」青柳問。

「孩子生下來了。」

「那姑娘呢？」

「姑娘洪福齊天，自有老天保佑。」

多餘的話，吳婆婆不想多說，一個飛躍，企圖飛走，青柳一個跳躍抓住了她。

「吳婆婆，你明明是四爺的探子，你明明出賣了姑娘，如今，為何又要救她？」

吳婆婆慢慢轉頭，看著青柳:「因為那塊菠蘿！」

菠蘿？

青柳一愣，手一松，吳婆婆趁機一個飛躍，不見了身影。

青柳也許已經忘了，可是吳婆婆清楚記得，當初，嫡福晉為了難為婉春，賞了婉春一個菠蘿。

菠蘿這種東西青柳以前沒見過，不知道它的稀有，可是吳婆婆見過，那是只有皇親貴胄才能嘗上一口的罕見水果。

吳婆婆怎麼也沒想到，婉春自己辛苦削半天的菠蘿，到最後還惦記著給青柳給她留一塊。

吃著那又酸又甜的菠蘿，吳婆婆心裡不知是甜還是苦。從很久以前，她就潛伏做探子了，她的身份也一直是最低級的粗使婆子。她跟過好幾任主子，動不動對她就又打又罵的大有人在，好一點的不過是對她不聞不問，她從來沒見過主子得了好東西還惦記著給她這樣一個低級下人留一塊的，除了婉春。

其實，在婉春揭穿她探子身份的時候，她其實大大鬆了一口氣，她真的希望婉春一刀結束了她的性命，這樣，她就不會如此愧疚了，可是，婉春，她沒有。

那一刻起，吳婆婆便向上天祈禱，祈禱老天給她一個還婉春這一恩情的機會，結果，她真的如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