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閉門謝客
「紅柳,你會梳頭髮嗎?」
婉春扭頭問紅柳,她最不擅長梳頭,以前都是青柳給她梳頭的。
「奴婢會。」
「那就夠了.「婉春像是自言自語,頓了一會,又對紅柳說:「紅柳,以後和我說話不用加奴婢兩個字。」
「奴婢知道了。」
「嗯?」婉春的眉角一抬.
「哦,知道了。」
「那就好,你識字嗎?」
「不識字。」
「好,明日起,我教你識字。」
「側福晉?」紅柳有些不敢相信.
「你青柳姐姐不但識字,連賬目都算得極熟,我不指望你像她那樣,至少,也得差不多。」
「紅柳明白了。」
一直在婉春懷裡的弘安可能因為嫌說話聲音吵,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然後,手腳並用,蹬歪起來。
紅柳趕忙上前:「側福晉,小阿哥給我吧,暖閣已經準備好了,我把小阿哥送過去。」
「好。」
紅柳抱著弘安走了,婉春看了看院子,那顆棗樹又粗了一些,但今年沒結多少果子。
轉身又看看那棵梨樹,已經比婉春高了,也結了幾隻梨,那梨還沒長成,還勉強只算個瓜紐,不知為何,竟蔫蔫的,似乎是生了什麼病。
這梨,怕是熟不成了。
***
八爺人還沒到京城,但是,送到王府的拜帖已經高高一摞了。八爺隨手翻了翻,都是些三品以下官員的拜帖,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看來,那些重臣們都已經站隊了。
將拜帖往桌上那麼一甩,八爺張口道:「侯寶貴,今日起,王府閉門謝客!」
「奴才明白!「
離開前院,八爺直奔落霞閣.
一年多沒來落霞閣了,八爺再踏進這院子時,有些恍惚。
除了一顆棗樹,一顆梨樹,原本種在院子里的那些花都沒了蹤影,取而代之是長得極旺的野草。
婉春以為八爺要忙上一會,就沒刻意等他,從弘安的暖閣里出來,一抬頭,就看見八爺站在院子里。
「這麼快就過來了。」
「本來就沒什麼事。」
婉春轉頭看看紅柳,她正忙著洗弘安剛換下的尿布,婉春就對八爺招了招手。
拉著八爺進了內室,一落坐,婉春直接問:「皇上為什麼招你回京?」
既然已經回來了,就不能再糊裡糊塗地過日子了,有些事,婉春得問清楚。
八爺,是不是背地裡做了什麼?
這句話,婉春沒有直接問出,可是八爺應該能猜出她的意思。
已經很久了,婉春已經很久沒帶著這種幾分懷疑幾分審視的眼神看著自己,八爺明白她的擔心。
「具體原因我也不知,不過,我猜大概是老四和老十四斗得太狠,惹皇上不滿了。」
這麼說,八爺只是被動地成為一顆棋子了,這件事,他沒有參與什麼。
婉春心安了一些。
可是還有第二個問題,這個問題也更重要.
「八爺,你實話告訴我,你,還想不想奪皇位?」
皇位,似乎一直是橫在婉春和八爺之間難以跨越的一條河流。
八爺不想欺騙婉春,可他也不想委屈自己:「想,但不會主動去奪,一切順從天意吧。」
不主動,不退縮,天要給我,我接著,天若不給,我不搶。
好!
什麼也不用說了,婉春低頭,依偎在八爺懷裡。
一切聽天由命吧。
「你這落霞閣里的草該拔一拔了。」八爺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你說什麼?」婉春抬起了頭。
「你這院子也不小了,把那些草都拔了,種上點菜,也夠你吃的,甚至都夠咱們一家人吃的了。」八爺依舊雲淡風輕地談論著農務。
「八爺,你。。。」婉春不明白八爺究竟何意.
八爺笑了笑:「在餘杭,咱們不都是自己種菜自己吃的嗎,如今,你有的是地方,怎麼,不想自己種菜吃了?」
婉春的眼角似乎有些濕潤了,八爺將她攬過:「婉兒,我知道,你喜歡餘杭的日子,可是我不得不把你帶回京城。京城裡沒有桑葉可以采,沒有蠶可以養,可是京城也可以種菜,你喜歡過怎樣的日子,你依舊可以怎樣過,至少在這王府,在這落霞閣,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不能把餘杭搬過來給你,只能勉強把落霞閣當餘杭的一隅了。」
婉春開始小聲地抽噎,這段時間壓在心裡的不滿埋怨終於發泄出來了。
皇上一道指令,把他們從京城趕到了餘杭,他們努力奮鬥了一年,終於過上了安穩日子,皇上又一道指令,把他們從安穩舒適的餘杭拉進了這個暗流涌動的大漩渦!
他們的命運,似乎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間.
哭了好一會,婉春終於停止了,擦擦眼淚,婉春問:「那現在呢,你有什麼打算。」
「閉門謝客!「
「閉門謝客?」
「餘杭氣候濕熱,京城氣候乾冷,我一時不適,染了痰疾,要靜養一段時日。」八爺甚至連理由都想好了.
撲哧一聲,婉春笑了,八爺平時看起來一本正經的,沒想到說起謊話來眼眨都不眨一下。
八爺心裡終於好受了一些.
好久了,自從接到聖旨以來,婉春好久沒有再笑了,今天,終於笑了。
用指腹擦去殘留在眼角的淚珠,八爺輕柔地說:「婉兒,他們想怎麼斗就怎麼斗吧,我們關起門來,我耕田種地,你織布裁衣,我們像在餘杭那樣,過我們的小日子,好不好?」
「恩,好!」
***
大早朝一如往日,皇上一進大殿就往人群里掃一掃.
算算日子,八爺也該回來了,可是大殿上還是沒見到他的身影,看著一個個熟悉的面孔,聽著他們翻過來掉過去地說著同樣意思的話,皇上覺得有些心煩。
「梁九功,八阿哥還沒回京嗎?」
一下朝,皇上就怒氣沖沖地問梁九功。
「回皇上的話,八阿哥三天前就回到廉親王府了,可是卻告了病假,說是餘杭濕熱,京城乾冷,一時不適應,患了痰疾,要靜養一段時間.」
「不適應?他從小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在京城活了三十來年,不過去了餘杭一年,就不適應了?」
「呃。。。這個,奴才也不是很清楚。」
「哼,朕看他是心裡有氣,還在和朕賭氣吧。」
這話,梁九功不敢接。
「算了,他有氣就讓他去氣吧,朕倒要看看他能撐多久。」
接過宮女遞來的茶杯,皇上喝了口,開始批閱奏摺。
一本,兩本。。。
皇上將奏摺猛的一合:「梁九功,八阿哥回京后可見過什麼人。」
「回皇上,遞過去的拜帖不少,可是八阿哥都閉門謝客。」
「閉門謝客?」
呵,他還算聽話,懂得避嫌,不像他那兩個兒子,恨不得把滿朝文武大臣都招到自己府上去。
告假就告假吧,養病就養病吧,他倒要看看他這個被人人稱賢的兒子能按耐多久。
雖然八爺已經稱病閉門謝客了,可是,還有零零散散的拜帖送進來。
八爺隨手翻了翻,都是他不認識的名字。
「不見。」八爺把拜帖扔到了一邊。
五天了,他回京已經五天了,他不信九爺十爺十四爺沒收到消息,可是,至今也沒來問候一下,看來當初他們那份情意隨著他離開京城就消失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只怕以後他要像防著四爺那樣防著他那三個弟弟了。
在皇位面前,兄弟情義,脆而不堅,不堪一擊。
夜,靜悄悄的,婉春已經沉睡,八爺睜著眼睛,盯著頭上的帷帳看。
咯咯,屋頂上的瓦礫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音,八爺一笑,他,還是來了.
看來,當初他真沒看錯人。
回京以來,八爺一直在等,等了幾天沒見霍格的拜帖,八爺更確定了,霍格沒有背叛他。
悄悄地,八爺出了屋,院子里,一個黑影站在那裡。
「屬下見過八爺。」
「噓,」八爺小聲說:「你隨我來。」
霍格輕功也不錯,幾個蜻蜓點水,兩人出了王府。
「京城局勢現在如何?」八爺問。
「若論擁護者十四爺看似更勝一籌,可是屬下覺得實際實力四爺更勝一籌。」
「皇上為何會突然招我回京,這件事與你有沒有關係?」
「這件事屬下確實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可是,論根本,是四爺和十四爺都在逼皇上立儲,皇上惱了二人才把八爺您招回來。」
果然,和他猜的差不多。
「八爺,如今,您有什麼打算?」
「沒有打算!」
「沒有打算?」
「是的,沒有打算。一動不如一靜,你也看到了,老四和老十四他們使勁渾身解術拉攏群臣,結果卻惹來皇上的反感,我本就有謀逆之名,我若再輕舉妄動,只怕這次就不是流放而是直接砍頭了。」
「那我們就真的什麼也不做嗎?」
「是,什麼也不做,你就像我沒回京城一樣,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表面上該擁護誰就擁護誰。可是,有一點牢牢記住,那五萬精兵一日不可懈怠。」
「屬下明白。可是,八爺,若您真的什麼也不做,那皇位不會憑空落在您身上。」
八爺一笑:「放心吧,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總會走;是你的別人搶不走,不是你的你搶也搶不來。」
八爺這話,霍格不是很懂,但又覺得好像很對。
「屬下知道了,屬下告退。」
眨眼功夫,霍格消失在夜色中,八爺轉身,幾個飛躍,回到王府.
迷迷糊糊中,婉春翻了一個身,潛意識中那個暖和的存在不見了,胳膊一個落空,婉春醒了。
八爺呢,他去哪兒了?
婉春站起來剛要下床,八爺回來了。
「你去哪兒了?」
「去方便了。」
「哦。」
婉春含混地應了聲,身子一歪,又躺下接著睡了.
太陽已高照,猛地,婉春一睜眼,扭頭一看,八爺,還在她旁邊睡著.
婉春心安了一些,又閉上了眼,片刻后,猛地,婉春又睜開了眼,眼裡全是不安.
不對啊,昨夜,八爺去方便,為何身上會那麼涼!
***
辦法總比問題多,在八爺這裡走不通,那些官員就把注意打到了婉春身上。
如今京城裡誰不知,八爺這位新冊封的側福晉是他的心尖寵,討得這位側福晉的歡心,那八爺那邊也就好說話了。
已經過了三伏天,但天氣還有點熱。婉春坐在搖椅上縫衣服,好一會,脖子有點酸了。一手壓在背部的脖子,婉春抬起頭,轉了轉脖子。
八爺正在給黃瓜搭架子,如今,她這落霞閣小院種了一排黃瓜,一排番茄,一排辣椒。大半個月前撒下的種子,如今秧苗都有寸把高了,正是該搭架子的時候。
八爺辮子盤在脖子上,袖子擼過手肘,彎著腰,一手壓住枝條,一手拿著繩子在纏繞。
入秋的太陽依舊蜇人,八爺的額頭上掛滿了斗大的汗珠,後背的衣服濕透了,婉春遠遠地看著,都能看清灰色長衫上染了一片暗色。
看著看著,婉春就有些恍惚,這情形,太熟悉了,一時間,彷彿他們又回到了餘杭,回到那個他們簡陋的家。
「側福晉,這個放哪裡?」
是紅柳的聲音。側福晉,哦,對了,他們不是在餘杭,他們是在京城。
「就放那個桌子上吧。」
紅柳進屋了,不知怎的,婉春忽然沒了接著縫衣服的心思了。
將針線布料放入籮筐,婉春大喊一聲:「如影。」
「屬下在。」不出意料的,如影又出現了。
「陪我練一場吧。」婉春說。
因為懷孕生子,也因為在餘杭放鬆,婉春很久沒有練武了,可是,現在,她決定把自己的武藝拾起來。
如影朝八爺望了望,八爺站了起來,朝如影點點頭。
「姑娘,領教了。」
如今,如影依舊稱婉春為姑娘.
砰砰砰,不過三兩下,婉春的脖子架了一把劍。
「再來!」
咣咣咣,又是一陣刀光劍影.
。。。
如影和婉春正打得火熱,侯寶貴抱著一摞帖子進來了。
「主子爺,這是今天送來的拜帖。」
八爺拿起一本,眉頭就皺了起來。
婉春停下手中的動作,走過來:「怎麼了?這麼生氣?」
「你看看,竟將主意打倒你頭上了。」
婉春拿起一本看了看,竟然是給她的拜帖,婉春又隨便抽了一本,也是給她的...
將拜帖丟給侯寶貴,婉春笑了:「你總不能管著別人做什麼吧,主意他們愛怎麼打就怎麼打,咱們別理他們就是,何必和自己生氣。」
八爺也笑了:「你還真看得開。」
「不然怎麼著,把自己氣死?」
「好,你說得有理。」八爺轉向侯寶貴:「侯寶貴,以後送給婉春的拜帖直接扔掉,懂嗎?」
「懂,奴才懂。」
抱著一摞拜帖,侯寶貴又往回走,貼子太高,侯寶貴的視線被遮了大半,腳下一顆石頭也沒看見。
撲通一聲,侯寶貴一屁股摔在地上,貼子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