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鄺毓自己說出口的話絕無再反悔的道理,既然承諾對方不必拘束,就只能自己偷偷吃味了。
「你呢?今天幹什麼了?一天沒見你呢,也沒見你出門。」姜玲瓏隨口問道。
「莊主一整天都在東苑您屋裡布置擺設呢。」接話的是見彌,「原本的書架都拆了安成衣櫃,還特地定了張梨花木的床架子,屏風也是讓人送了樣版來,新添置的。定教夫人滿意。「
姜玲瓏聽見彌說的這般詳細,對鄺毓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必這樣費神安排,只是換個屋而已。」
早晚都要走的呀。
她心虛地想。
不過既然人家花了心思,總要好好善待一片心意,「那我晚膳后就去沐浴更衣,回新屋子享受啦。」她挑了一塊大個牛腩,夾去山莊主人的碗里,「謝謝你,鄺毓。」
來到東苑,自然要享用山莊里最大最舒服的浴池,姜玲瓏唯恐和鄺毓撞上,先提前讓他知道她餐后沐浴,既避免尷尬,也防止他不知情在自己沐浴時闖入。
都說莊主的清華池是打通山脈引的自然溫泉,依勢而建,有安神養心的功效,姜玲瓏借夾菜,眼神偷摸瞧了瞧鄺毓的手,嗯,白凈如玉,定是那溫泉的功效,一會兒自己也要試試,感受一下大自然的饋贈。
邊上鄺毓端坐食餸,餘光瞥見姜玲瓏趁機偷看自己,末了還偷笑一把,心頭莫名有些發癢。下午梁王送來的請柬,想想還是過些天再同她講吧。
很快,橙月趁著姜玲瓏用膳,就帶著櫻草,榴樺,柒樹和其他幾個丫鬟給主子布置澡堂子去了,等她吃完飯,散著步,從正廳逛到中庭的春木園,再去東苑的清華池,正好一切準備妥當。
橙月知道自家主子沐浴不喜人伺候,所以在室內布置得盡量精心,要用的物件務必是主子伸手可及,還準備了餐后水果和幾個小玩意兒,給主子解悶。自己則遣了眾人,獨自守在室外,萬一有所差遣。
姜玲瓏一進浴堂就心裡歡喜。橙月點了她最喜歡的漣香,還切了她慣常飯後食用的水梨和蜜棗,擺在池邊托盤上。整個清華池看著有四五張自己的睡床那麼大,隱隱蘊著熱氣,些許硫磺的氣味在漣香里若隱若現。
天然葯浴啊!
而且不用再拿浴桶洗澡了,開心!
姜玲瓏喜滋滋地去屏風后寬衣,見準備的乾淨褻衣是自己最中意的那件,再次忍不住在心裡給橙月一個大大的贊。她將褻衣拿開一些,給脫下的外衣裙裾騰些地方,將要洗的裡衣丟在地上,拿上塊帕子就準備去浸浴了。
室內溫度微熱,暖烘烘的,教人放鬆又舒坦,不覺有些犯困。她行至池邊,正是困意襲來,不知怎地止也止不住,眼皮一沉,栽了下去——
「撲通!「
堂內水聲濺得過響,堂門迅時被人一掌推開,就見一高影急急躥入,姜玲瓏便失去意識,徹底往水下沉去。
再醒時,對上一雙深眸。眸里七分擔憂,三分憐惜。還有一絲疑問的樣子。
「沒事了。」
姜玲瓏正要開口,鄺毓卻先搶了話。
「你再躺會兒,是中了三道迷魂散,再過一刻,應該無礙了。」鄺毓見她目光帶疑,又解釋說,「我拿了些玉脂粉,本想交給橙月讓你沐浴時用,走去清華池卻見門外不若尋常,一個通傳沒有,正想尋人,裡面卻傳出動靜,怕你出事,就進來了。」他以為姜玲瓏是惱他看了她身子,耿直道歉,「對不起,我那時只想救你,沒想那麼多。」
當時清華池裡空無一人,姜玲瓏已經整個沉入池底,撈上人來時她鼻息已停,面色慘白,死狀初現,若不是自己恰巧在那兒,這無人看守的狀況,多耽擱一瞬,人都可能救不回來。現在看著睜開眼的姜玲瓏,仍舊心有餘悸。
「我不是這意思。」姜玲瓏盯著鄺毓,神色嚴肅,「你看到了。」
他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哪件事。
「……誰幹的?」想起幫她裹衣時見到的那些,他冷聲問,「你且讓我知道,我不同他人說。」
姜玲瓏目光片刻不曾移開過鄺毓,似是觀察,又像在為自己鼓氣藏拙。
「玲瓏?」他見她久久不應,卻眼中有所波瀾,忽地想起什麼,隱隱不安,柔聲里不覺帶上狠勁,「是曌王,還是姜家?」
「……」姜玲瓏眸色忽閃,驚於鄺毓迫人的洞察力,遂又反問,「你的那些人,要對付的,是公主,」她定了定神,道出猜測,「還是國主。」
鄺毓瞳孔驟縮,又立刻從怔愣轉成不可思議,他望著姜玲瓏,面色複雜,腦內反覆斟酌,最終坐近了她一些,直視對方堅定的眸子,頷首承認,「是後者。」
「我幫你。」她一雙鹿眼剛從鬼門關回來還未恢復神采,承諾卻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為何?」
「知恩圖報。」
「我不想你惹上殺生之禍。」
「那你為何答我。」
「我,」他竟一時語塞,為什麼呢?是為了報仇需要她的助力嗎?不是的。那為什麼要讓她知道徒增她的危險呢。他竟解釋不清。
「鄺毓,」她看著他難得露出一絲窘態,也不忍再為難,「在這世上我沒有親人。四年前有一個,可能今天也會再有一個。」他將信任直直交付給她,她也想給出她的信賴,她拉住他的衣袖,湊上身,靜靜答他,「是我父兄。」
鄺毓雖心內不覺意外,但見姜玲瓏親口承認又是另一番感受。他胸中燒著怒,可嘴上竟不知該怎麼安慰。難怪她從不要別人伺候更衣,也不要人伴著沐浴。彼時當是防備,現在才知道原因。
「都過去了。」倒是姜玲瓏輕輕說道,馬上就轉了話題說起正事,「我怎麼會中三道迷魂散?」
「此事我已心下有數。你不必擔憂,她——」
「不論是誰,必是公主的人。」姜玲瓏打斷,想著鄺毓該是守在自己床前,還來不及論罪,便提議,「留著。」
他的這位夫人似乎每次歷險,都能讓自己跟著驚訝一次。他本以為她柔弱無依,全憑識人識色的小聰明保護自己。怎知她大情大性,前一刻因恐懼發抖,后一刻卻能強行克制,冷靜應對。此智此勇,遠超預期。
「好。」他明白,留一個知根知底的細作,遠比再同新人周旋來的輕鬆,好利用,如果不是唯恐對方再對姜玲瓏不利,他原本也是想留著她的。
「今日公主給我送來一塊宮牌,和一對睚眥琉璃扣。」她坦言,「我總要找一天入宮的。」
「無妨。」他替她掖了掖被角,「今日殷公公也送了請柬來。七日之後,宮裡有祭天宴。」他說到此,笑了,和煦如風,「你與我同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