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淚濕春風鬢角垂(三)
我不得不佩服趙燕杭,她是個能幹的,短短几日便將那些早已另尋出路的老角兒叫了回來。我也不知道她用的什麼法門,那些老角兒對我倒是信服聽話。
父親也守了信,沒來找過我。
我想,慶春園能再活起來,估計還是因為那幾個名聲在外的老角兒和從前慶春園的招牌。現下雖是慢慢好起來了,也有新的學徒加進來,但我還是覺得不能就這樣了。我決心培養新一波的角兒,等那些老角兒唱不動了,慶春園也不至於沒個接班的。
在燕杭的幫助下,每個老角兒各帶著自己滿意的一兩個徒兒。而每場戲唱罷,我們便安排學有所成的孩子上台暖場,既讓看客在等下一場戲的時候不至於無聊,也讓孩子們積累了經驗。這個主意是燕杭出的,她說從前她想要上台唱唱,是要等到台下看客都散了才能抓緊上去唱兩句圓圓心愿。
白日里她們忙著戲園的事務,我就在後院的廂房裡看看書,背背「之乎者也」。晚上,大家就聚在一張我祖父留下來的酸枝如意圓桌邊吃飯喝酒。
直到冬日裡最後一場雪都消融了,父親還是沒來找過我。
我與燕杭在過年前夕住到了一塊兒。過了年我就要走了,去京里會試,我本想這個年就在戲園裡和燕杭一起過也好,可數月不來的父親卻來了。他來的時候,戲園裡的人正吃著返鄉前的最後一頓飯,明日那些外地的就要返鄉過年去了。
「跟我回去。」父親沒有敲門,徑直推門而入。
聽到動靜,我們紛紛回頭,我看見父親眼神里透露著離開的迫切,對戲園的厭惡。
我忽然覺得很氣惱,一股子憋了很多年的怨念一下子衝上心頭。父親很保守,一直很討厭我聽戲這個愛好,他也一直看不上慶春園,所以祖父走後慶春園就落得無人看管的境地。
「我不回去。」我放下手裡的筷子,扭過頭不去看他。我已經很多年不賭氣了,可今日,反駁的話我卻脫口而出,來不及收回。
「就因為一個出身不乾不淨的戲子?」言罷,我的腦袋挨了一下,有東西砸到了我的腦袋。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父親:「您說什麼?」
他指著坐在我身邊的燕杭躲著腳咬牙切齒恨恨道:「你當我瞎的聾的?你倆做的腌咂事兒,真是對不起祖宗!辱沒我吳家門楣!」
我愣住了,他全知道了。
他說完,撿起掉在地上的拐杖消失在門外無邊夜色里。
「我早該明白的,我早該明白的。」耳邊傳來燕杭的抽噎聲。
「我一個戲園唱戲的,不該動這般心思的。」她喃喃著起身,我意識到她要走,慌忙地拽住她的衣角。她笑了,眼睛卻沒有笑:「我不舒服先回去了,大家盡興。」
她猛的甩開我的手,揚長而去。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老人們要疏導勸慰我我卻一句也聽不進去,只想著喝酒。後半夜,大家都走光了,我迷迷糊糊地夢見燕杭來扶我,我說:「對不起,我父親他……他說了很過分,很過分的話,你若氣不過,我替你罵回去就是!」
她沒有回答我。
「待我考取功名分家出去,我就不再是吳老侯爺的幺子,不再是慶春園的吳老闆了,我只是你趙燕杭的夫君,你可要我?」
這回,她點頭了。就算是夢,我也滿意了。
我夢見了她鳳冠霞帔,夢見她嫁給了我,夢見我和她有了好多好多孩子……
我不禁嘆道:「是個夢也好,讓我永遠睡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