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脫胎換骨
宮門處恢復了平靜,蘇雪瀾這才看了衛子越一眼:「我們走吧。」
兩人並肩相偕而去,所過之處無人敢阻。
衛子越在長街上尋了家客棧,待進了客房,衛子越才看著蘇雪瀾,有些疑惑地道:「對於蕭楚的施政,你是不是有些不滿?」
「談不上,蕭楚雖已是天下之至尊,但仍然只有一人,有些事情顧不到,也是有的,所以,我給何三一封信,讓他上呈給蕭楚。」
「哦。」衛子越點頭。
「還有,既然已經回來了,我要見一見蘇盟的成員,相信他們所知道的,會更加詳細。」
當下,兩人便在客棧中睡下,次日一早,蘇雪瀾與衛子越離開客棧,前往城中的李記銀器鋪,銀器鋪的老闆並不識得蘇雪瀾,但當蘇雪瀾拿出蘇盟的令牌時,他的臉色頓時變了,趕緊合上店門,恭恭敬敬地將蘇雪瀾迎到樓上。
「姜掌柜,這元京城中,可是由你主事?」
「是。」
姜掌柜站在蘇雪瀾面前,一臉的畢恭畢敬:「確實是由小人主事。」
「最近元京城如何?」
「啟稟盟主,近些日子以來,元京城也算安泰,帝君接連發了數道詔命,都是安撫民生的。所遣之官吏也算是廉潔,並無不妥之處。」
姜掌柜說完頓了頓,又道:「如說真有什麼不妥,那隻能是魁族了——只是這些年來,魁族仗著狼騎兵之威,橫行無忌,與中域諸國結怨頗深,如今魅族戰敗,其族人免不了飽受欺凌。」
「哦。」蘇雪瀾點頭,「既如此,元京就先由你照看著,你要牢記自己的職責,但凡城內有何不妥之處,你直接呈報烏先生即可,對了,烏先生近況如何?」
「帝君一統天下后,烏先生無意於官場,已經封印掛官,回南崎鎮任鎮長去了。」
「這於他倒也相宜。」蘇雪瀾點頭,「蘇盟和新南盟由他照看著,我也放心些。」
說完,蘇雪瀾站起身來,與衛子越一同離開了周記銀鋪。
大街之上,行人依舊熙熙攘攘,絡繹不絕,蘇雪瀾和衛子越並肩徐行,有如尋掌夫妻一般,兩人先找了家酒樓用飯,然後返回客棧,才到客棧門口,卻見一人守在門外,正探頭探腦地張望。
待見到蘇雪瀾,那人立即迎了上來,點頭哈腰地道:「盟主,侯爺後日便要返回孟津,不知您……有何示下?」
「這麼快?」蘇雪瀾略感意外,「你且回去告訴你家侯爺,離去之時親至此處,我有話交代。」
那人應了一聲是,方才去了。
蘇雪瀾回到客房中,先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然後走到桌邊坐下,提筆蘸墨,開始奮筆疾書,直到半夜時分,方才收筆。
衛子越走過來看了,臉色不由微變:「天命十誡?」
「不錯。」蘇雪瀾點頭,「自來為帝為王者,一旦掌握了權勢,便很難控制自己的慾望,一個帝王,只有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慾望,天下才可保長久。」
衛子越逐字逐句看去,面色卻愈發凝重:「你這——寫起來不過數百字,真要做起來,怕是要比登天還難,若是蕭楚活著,自會遵守,可若是將來蕭楚逝世,後世子孫,卻未必能如此。」
「所以啊,」蘇雪瀾微微一笑,「我會為這世間,留下一顆種子。」
「種子?」衛子越卻是滿臉的莫明其妙,「什麼種子?」
「這個么,你不必多問。」蘇雪瀾雙眸澄澈,「待元京之事了結,我會帶你去一個地方,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好。」衛子越心中雖然困惑不已,但卻並沒有追問。
兩日之後,何三果然獨自一人前來,蘇雪瀾將一封信遞給他,叮囑道:「你拿著此信,星夜兼程,返回孟津,面呈蕭楚,此事若是辦得好,自是大功一件,如果有什麼差池,你的性命只怕是不保。」
何三嚇得出了一頭的冷汗,撲通跪地,連連叩頭,接過信揣進懷中,連聲道:「盟主只管放心,小人就算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辦妥此事。」
「去吧。」蘇雪瀾也不多言,只是朝他揮了揮手,何三這才站起身來,快步離去。
翌日清晨,蘇雪瀾與衛子越結伴離開了元京,一路往北而去,足足跋涉了數百里后,蘇雪瀾在一座陡峭的荒山前停了下來。
駐馬于山前,衛子越滿臉疑惑,朝前方的高山看了看,又轉頭看看蘇雪瀾:「這是——」
「走。」
蘇雪瀾卻不多言,打馬朝前走去,一徑入了山谷,前行數十步后,蘇雪瀾忽然勒住馬韁,飛身而起,穩穩落在旁邊山崖之上,伸手從草叢中抓出一個人來。
只見那人身材瘦削,骨骼精奇,渾身上下的肌肉異常結實,看上去就像是一頭在樹林間縱橫奔跑的小野豹。
儘管被蘇雪瀾制住,那人卻沒有半點畏懼,而是顯得十分興奮,目光灼灼地看著蘇雪瀾:「你是誰?」
「你們營主呢?」
「營主?」那人頓生警惕,忽然攝唇長哨,旁邊的樹林之中立即躥出數十條人影,都是十多歲的少年,手持武器將蘇雪瀾團團圍住。
蘇雪瀾唇邊浮起一絲淡笑,忽然鬆開了少年,驀地飛身而起,一道瀲灧劍光激射而出,少年們手中的兵刃乒乒乓乓悉數落地。
少年們相繼失色,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蘇雪瀾,為首一個年紀稍大的少年忽然道:「擺陣!」
少年們這才清醒過來,紛紛變換身形,轉瞬結成一個巧妙的陣法。
蘇雪瀾屹立不動,目光淡淡從所有人身上掃過,眼中浮起一絲滿意之色:「倒也有些意思,只是可惜,在我面前,還是不堪一擊。」
蘇雪瀾言罷旋身而起,幾粒石子從指間射出,六名少年應聲倒地,繼而翻身躍起,滿臉驚疑地看著蘇雪瀾。
「呼——」一縷風聲忽然從遠處掠至,直襲蘇雪瀾的後背,衛子越大驚,不由得喊了一聲:「瀾兒!」
蘇雪瀾霍地轉身,伸出兩根手指,穩穩地夾住對方刺過來的劍鋒,然後與對方四目相對。
六年了。
對一個成年人而言,六年或許不過是憑添了幾許滄桑,可是對一個花季少女而言,六年,卻足以脫胎換骨。
「漱雪?」
「大……姐姐?」十八歲的少女,有如鮮花一般美麗的面龐,只是眉宇間的神情,卻冷冽至極。
「你果然長大了。」蘇雪瀾輕輕地吸了口氣。
漱雪沒有言語,只是輕輕一揮手,環伺在側虎視眈眈的少年們,迅疾退去,沒入山林之中。
山風襲來,漱雪的衣袂獵獵飛動,嗓音沉寒:「但仍然不是大姐姐的對手。」
「快了。」蘇雪瀾平靜地看著她,「漱雪,你可恨我?」
漱雪沒有言語,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半晌搖頭。
「為何不恨?」
「是姐姐教會漱雪,如何在亂世之中保全自己,漱雪又怎會恨姐姐?」
蘇雪瀾沉默地看著她,良久,才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漱雪,姐姐有件重要的事,托你去做。」
「姐姐請講。」
「暗血營……現在是歸你指揮了吧?」
「是。」
「那麼,姐姐想把蘇盟交給你,你可願意?」
「蘇盟?」漱雪目光微微一閃。
「不錯。」蘇雪瀾轉頭望向遠處,「如今天下平定,四海歸心,無論是暗血營,還是蘇盟,暫時都沒有了存在的價值,所以我打算讓他們隱入暗處,去過平靜的日子,但是暗血營,大姐姐並不想解散,更何況,無論天下再如何太平,總有失去父母的孩子,孤苦無依的弱女,漱雪,你懂我的意思吧?」
「大姐姐,是要我照看他們嗎?」
「不僅要照看他們,而且要讓他們個個都成為世間一流的好手,或許有一天,他們會成為這天下光明的種子,但要想綻放光明,首先就要不畏懼黑暗,要懂得如何在黑暗裡生存——總而言之,就是要讓他們活下去……」
蘇雪瀾言罷,轉頭看向漱雪:「就像我當年告誡你的那樣,活下去,無論在如何艱難的境況之中,都要活下去。」
「漱雪明白!」漱雪驀地屈膝跪倒,「漱雪願意!」
「好。」蘇雪瀾點點頭,伸手將漱雪扶了起來,「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我之所以救你,是因為你能繼承我未盡之事業,而你,也要去找這樣的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或許和你非親非故,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要有一顆相同的心,知道怎樣活在這個世上。」
「是。」
「好了,其他的話,我也不和你多說了。」蘇雪瀾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符,遞給漱雪,「我還有一些信物,藏在一個地方,將來你若需要,可前往天下任何一家李記銀器鋪,他們會提供給你消息。」
這一次,漱雪卻並沒有答言,而是久久地沉默著,好半晌才抬頭看向蘇雪瀾:「大姐姐,從此以後,我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沒有想到她竟然如此敏銳,蘇雪瀾也是微微一愣,然後抬起手來,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然後再轉頭看向遠處:「姐姐……該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是時候該離開了。」
漱雪剎那怔住,獃獃地看著眼前這個人,不由得回想起六年之前,那個時候,是她生命當中最黑暗的日子,父親下獄,她和母親被趕出侍郎府,流落到金熾城的平民區,母親生了重病,她無錢買葯,只能處處遭人白眼。
那個時候,她全然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可是面前這個女人,卻好似一道光,照進了她黑暗的生命里,可是她對自己卻又是那樣地殘酷,將自己從玉珍閣管事手中救下,一轉眼卻把她交給一個兇殘的男人,讓他把自己帶進暗血秘地。
六年來,她與野獸撕殺,與死囚搏鬥,執行各種危險的任務,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經受著尋常女孩子無法想象的磨礪,多少次她都想放棄生存,可是每次在死亡邊緣,卻總能想起那張冷漠無情的臉,和那雙寒星般的眼眸,所以,她咬著牙,一次又一次站起,搏鬥,拚命……
有風吹來,漱雪從回憶中驚醒,卻愕然地發現,自己面前已然空空蕩蕩,那個女人已經沒了蹤跡,只有空中一輪冷冷的月亮,照耀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