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從象房方向奔來一隊高舉火把的軍漢,鋼鐵碰撞的聲音說明他們甲胄在身。劉禮面沉似水,厲聲喝道:「結圓陣,保護陛下!」眾軍毫不遲疑的拔出兵刃,背靠背站成一圈,武器向外戒備,把崇文帝圍在中央。
那隊人馬跑到3丈之外,當先一人越眾而出跪在塵土中,高聲喊道:「萬歲爺爺在哪裡?臣馴象衛左千戶駱宏前來接駕!」
劉禮並不是高帝為崇文帝安排的死士,他只是吳亮的部下。吳亮官居御馬監提督太監,掌管親軍指揮使司,是他的直接上官。他們這些人冒死解救崇文帝只是遵從吳亮的命令,他並不清楚高帝安排的出逃計劃,更不知道這位駱宏是不是高帝出逃計劃的一環。
知道高帝計劃的吳亮已經死了,就算他沒有死,也未必清楚全部計劃。
劉禮回頭看了看崇文帝,他靜靜的伏在王惠背上一言不發,看來這位青年天子受了驚嚇,不能指望他拿主意。
他對部下低聲喝令:「全體戒備,擅動者死!」
「喏!」軍士的回答低沉堅定。
他整了整大帶,大步走到駱宏身前,厲聲問道:「誰差你到這裡來的?」
駱宏直起身來,看著劉禮答道:「我是先帝欽封馴象衛左千戶駱宏,奉先帝遺命,一旦皇城有難,就在此勤王救駕,你是何人?」
劉禮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乃龍驤衛指揮僉事劉禮,你說你有先帝遺命,以何為憑?」駱統說道:「先帝遺命是口諭。」他從背後連鞘拔出一柄利劍,雙手捧給劉禮,說道:「此物可為憑據么?」
劉禮接過寶劍,鯊魚皮劍鞘,黃銅吞口,拔出一尺,月光下如一泓秋水。這是高帝為吳王時候的佩劍,此人手持御用之物,可信。
他把佩劍還給駱宏,扶起他說道:「聖駕受驚,急需休息,你立即準備酒食。還要預備10日糗糧飲水,17套百姓衣袍,我等不能在這裡久留,1個時辰之後就要出城。」
駱宏看著劉禮說道:「我要見駕,我只聽命當今天子。」
劉禮不耐煩的說道:「不行,聖駕現在不能視事,這裡一切聽我處分。」
駱宏堅定的說道:「恕難從命。」
劉禮沉吟片刻,說道:「好吧,只能你一個人見駕。」
駱宏點點頭,大步上前,劉禮伸手攔住他,駱宏會意,解下腰間佩劍遞給劉禮,劉禮這才放開臂膀,帶著駱宏走到小小的圓陣前,一揮手,軍士放下兵刃,讓開正面。
駱宏走到崇文帝身前,再次大禮參拜,口中唱道:「臣駱宏叩見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文帝沒有說話,只是無力的揮了揮手。劉禮把駱宏攙扶起來,拉到一旁的黑暗中低聲說道:「看到了吧,陛下神志不清,你必須要聽我號令,否則我們都要死在這裡,陛下也難逃燕王的羅網。」
駱宏乾脆的說:「好,依你便是,還有什麼吩咐?」
劉禮抬頭看了看黑沉沉的夜幕,月在中天,現在大約是3更前後,時間很緊了,他們必須在天亮后盡量遠離南京城。還有這個駱宏,也難說可靠不可靠,雖說他是高皇帝信任的人,可是多少年過去了,難說他心思有沒有變化。
他盯著駱宏的眼睛,說道:「局面危急,誰也不知道北軍有沒有兵臨南郭。你安排我們休整以後,立即帶著你的人控制住秦淮河上的上方橋,還有上方門。我們在這裡稍事休整,1個時辰以後在上方門會合,從那裡出城。
一旦有北軍要從上方門進城,你要拚死抵抗,燃放號炮知會我,我會帶著萬歲立即向上方門出發接應你們,一起衝出南京。」
駱宏眼睛都不眨,立即抱拳應道:「喏!你們跟我來吧。」
駱宏帶著劉禮一行來到馴象衛左千戶衙署,安排好酒食衣物。駱宏信守承諾,服從劉禮命令,帶著他的親信部下出了馴象衛,前去佔領上方門,劉禮一行在千戶所二堂短暫休整。
堂上,內監王惠伺候崇文帝更衣進食,劉禮、劉關和祁呂通在一旁低聲商議,眾軍漢則在堂下吃飽喝足,換了百姓衣服,背靠背閉目養神。庭中一片昏暗,樹影婆娑,眾軍漢默默想著心事,誰也睡不著。
祁呂通一邊啃著乾糧,一邊低聲問道:「劉公,下一步我們去哪裡?」
劉禮簡短的說道:「秣陵關。」
「然後吶?」
「向西,出湖廣雲貴,奔緬甸勃固國。」
「若是遇上大隊北軍又該如何?」
劉禮淡淡說道:「只有拚死一戰,難道束手就縛不成?」
祁呂通不說話了,默默的啃了一會兒乾糧,忽然說道:「我以為,現在出城凶多吉少,我們應該在這裡等待援兵。」
身材瘦勁的劉關詫異道:「援兵?哪裡來的援兵?」
祁呂通把身體往前探了探,低聲說道:「我聽說兵部侍郎汪曾泰就在溧水募兵,距離我們不過百里,南京淪陷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溧水。他一定會北上勤王,到那時我們再與他匯合,陛下只有在萬軍之中才算安全。」
劉關輕笑道:「汪曾泰就是無用的腐儒,鼓動陛下削藩的就是他,讓他帶著一幫烏合之眾勤王?這真是天大的笑話。不用想就知道,一旦南京陷落的消息傳開,他的兵立即就會驚潰四散。就算是他到了南京城下,又豈是燕王殿下的對手,在這裡坐等才真正是死路一條。」
祁呂通把口中的乾糧吐到地下,提高了聲音說道:「可是我們的父母家人還在南京,我們亡命天下,他們怎麼辦?」
劉禮冷冷的說道:「你說該如何?」
祁呂通瞟了一眼崇文帝,沒有說話,燭火搖曳,堂上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殺伐味道。崇文帝依然一聲不吭,看都不看這幾個人一眼,雄壯的內宦王惠緩緩站起身來,用身體擋住崇文帝,大手中緊緊握著一把燭台。
沉默半晌,劉禮開口說道:「我父,是故黑韃漕運萬戶劉炳琪,當年黑韃暴虐,我父第一個舉義旗反韃,割據溫台,稱雄浙東,隨後群雄並起,遂驅韃虜。先父生前屢負高帝,而高帝寬仁以待,不戮我劉氏一人,封衢國公,子孫襲爵,安享富貴。
先父臨終時對我兄弟說,我劉氏不能忘記神武天子厚恩,子子孫孫須誓死以報。如今燕王作亂,天子蒙塵,正是我劉氏以死相報的時候。你讓我縛當今萬歲送給叛臣,不但不忠,而且不孝,不忠不孝,何以為人。」劉禮手按刀柄,死死盯著祁呂通,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不、答、應。」
祁呂通站起身來,同樣堅定的說道:「事關大家生死,由不得你們兄弟二人。」說罷他轉身大步走到堂外,站在石階上大聲說道:「弟兄們,聽我一言。」
正在假寐的軍士們紛紛站起身來,看著祁呂通,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祁呂通朗聲說道:「天家不睦,天子要削藩,燕王要靖難,天下沸騰三年,我等百姓有誰知道孰是孰非?我們與燕王殿下,與北軍士卒又有何仇怨?既然如此,我們和他們搏命廝殺,死傷遍野,又是圖的什麼?」
眾軍漢一片騷然,卻沒有人說話,祁呂通這話說的實在是大不敬。
祁呂通繼續說道:「我等拼了性命,把崇文天子從火海中搶救出來,我們對天家的職責已經盡到了,可是我們對家人吶?對父母子女吶?你們看,南面就是城外,往那邊走,從此東躲西藏,被天下追捕,親人死於刀斧,還要背上從逆之名。向北,就是南京城,親人可以保全,功名富貴可期。何去何從,你們自己選吧。」
堂下一片哄然,祁呂通所說的,所有人都想過,沒有人有答案。如今祁呂通當眾把這些疑惑講出來,當然會振動所有人的心,粗笨軍漢也是人,也有感情。
一個粗壯漢子緩緩從二堂走出來,站在大門之外,他是如此雄偉,把堂上的燈火都遮住了大半。正是劉禮,他沉聲喝道:「願做大康忠臣的,站到我身左。」
錦衣衛千戶劉關,神宮監內宦王惠從堂上大步走出,站在劉禮左右。堂下半晌無聲,良久,兩個龍驤衛軍漢走上前來,站在他們身旁,幾條大漢把二堂內的崇文帝遮擋的嚴嚴實實。
劉禮冷冷看著林養浩,林養浩躲避著劉禮的目光,終於抬起頭直視著劉禮,說道:「我的寡母七十歲了,我是家門獨子。。。」
祁呂通已經勝券在握,他現在有13個人,對方只有5個。他轉過身,對劉禮說道:「劉公,你們要做忠臣,我不攔你們。我們是生死同袍,我不為難你,你們走吧,把當今留下。」
劉禮淡淡的說:「萬萬不能!」
祁呂通誠懇的說道:「我們空手去見燕王殿下,一樣難逃一死,你就看著我們家破人亡么?」
劉禮說道:「那就跟著我殺出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