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沈磊思考了一下,說:「我琢磨給他個無人機跟拍?不然就給他脖子上掛著自拍桿——」
顧一樣無情地打斷了他的暢想,「想什麼呢!長白山啊!都跨省了!」
「是啊。」沈磊的表情說不好到底是同情多一點,還是幸災樂禍多一點,「其實我覺得這裡頭多半還有事兒。咱倆沒瞧見的時候『太子爺』可能還捅了什麼簍子。不然這也太……狠了。長白山啊!真光著跑過去累不死也凍死了吧。」
他好像是真的已經在嚴肅思考到時候怎麼給「太子爺」善後的問題了。
顧一樣直接伸手在他眼前打了兩個響指。
「……你怎麼不擔心他光著剛上路就被警察叔叔帶走了呢?」
「那不行。」沈磊一本正經,「也沒必要把事情搞那麼大吧?」
「太子爺都光著奔向龍脈了,這事兒是你想不搞大就能不大的嗎?」
顧一樣真恨不得直接給他一個大白眼。
「他要真跑了,你還沒攔著,他爸聽說了這事兒非常生氣,還不給你一怒撤資了啊?」
聽見這種「撤資」威脅,沈磊竟然笑得更開心了,半點也不像擔心被撤資的樣子。
「反正你要真把他趕出去睡大街了他爸也不能放過我。」
他一邊說一邊重新按下電梯按鈕,在等待電梯開門時扭頭看住顧一樣。
「其實你也別那麼瞧不起『太子爺』。人要真認真起來,總有你想不到的。」
「我憑什麼瞧不起他啊。」顧一樣脫口而出,「他生下來白躺著就有的,我估計累死累活一輩子也掙不著。我只要他別瞧不起我就心滿意足了好吧。」
沈磊仔仔細細看著她的臉,明顯欲言又止,似乎想要拆穿這種張口就來卻全然沒有說服力的謊言,但到底沒有開口。
「回去問問陸鹿怎麼回事,記得互通有無,情報共享。」
他只在電梯門打開又關閉以前沖顧一樣做了個晚安的手勢,然後消失在她的視線範疇之內。
顧一樣長長鬆了一口氣,驟然有一點疲倦。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忽然感覺和沈磊這個人相處開始變得越來越累了,彷彿有什麼洶湧的情緒,抑或是防衛的本能,反覆拉扯著她,叫她精疲力竭。
但原本不該是這樣的。
擁有相似的興趣愛好,甚至追逐相似的夢想與未來的兩個人,明明應該最適合輕鬆愜意地相處,做彼此的朋友。
可能……確實是她不行。
她在心裡模糊地這樣想。
她確實沒什麼信心,所以才把一切都搞砸了。這實在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哪怕不想,也沒辦法。
說到底,一個僅僅看見囚籠的人,究竟能比睡著不肯睜開雙眼的人好到哪裡去呢。
而她之所以本能地如此抗拒,也不過是因為她如此深刻地明白著,僅僅看見,是沒有辦法打破囚籠擺脫桎梏的。
那麼,身在囹圄中,誰人又能免俗呢?
回到家裡的時候,陸鹿已經洗好澡換上睡衣靠在沙發上一邊等她一邊敷面膜了,看見她一副消沉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問她:
「沈磊到底是跟你說了點什麼能把你說成這種表情啊?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就自己上樓去問了。」
顧一樣從冰箱里拿了氣泡水,仰頭灌了幾大口,放縱自己倒在沙發上,長出一口氣。
「不是他的問題。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有時候覺得……我想得特清楚,可有時候吧,又覺得越想越糊塗。」
她靠在熊先生身上,一邊喝氣泡水,一邊皺眉頭。
陸鹿原本關切地靠過來準備安慰她,一聽這話,乾脆又歪回自己那邊去了,嘴上笑說:「是你。你慢慢想,不著急,反正糾結著糾結著,就不糾結了。」
顧一樣看著陸鹿仔細精緻敷面膜的樣子,思索片刻,湊近上去。
「鹿,你為什麼就可以一直相信呢?」
陸鹿一邊竭力對抗把自己笑出皺紋的風險,一邊反問她:「我相信什麼?」
顧一樣說:「余木戎做了那種事,你為什麼還能相信李俊熙呢?」
這個問題明顯讓陸鹿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之中。
「……你這個邏輯好像……哪兒不太對。余木戎做的事情,跟李俊熙……有什麼關係呢?」
她這麼一說,顧一樣也明顯察覺了,忍不住自己先笑起來。
「我的意思是說,余木戎出軌,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常見的大概率事件,他會做這種事不是因為他天生下來就是個壞人,而是因為……他就是在這樣一個環境里長大的。從他還是個小孩兒的時候開始,我們的整個社會文化就在灌輸他——男人都是花心的、小姑娘都會撲老闆、出軌只是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女人多說明男人有本事……所以他才會長成這個樣子,才會做這種事。甚至於,他如果不這麼做,還可能會被他的『兄弟會』排擠,覺得他『娘炮』、『不夠男人』、『沒本事』。這就是社會對人的構建。那可是……李俊熙也是在同樣的環境里長大的啊。李俊熙『出淤泥而不染』的幾率有可能比余木戎高嗎?」
她笑了好一會兒,終於努力板起臉,掰開揉碎地解釋自己的思路。
陸鹿看著她,驚得面膜都差點從臉上掉下來,「這個問題……有必要思考得這麼複雜這麼深入嗎?」
顧一樣條件反射點點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
「我不是在說我不相信愛情了。」
她緊緊追著陸鹿的眼睛。
「我真的發自內心地相信愛情。我也覺得真愛特別美好。可是鹿,你說……正常的、單純因為真心相愛而走到一起的兩個人,這種戀愛、婚姻關係,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你有在小說、漫畫、動畫電影電視劇之外的地方看見過嗎?有見過現實存在的哪怕一對例子嗎?因為我說實話我真的從來沒有見過。親戚朋友前同事,七大爺八大姨,找個老實人湊合過日子的,年齡到了就該結婚的,大家都結婚要隨大流的,反正遲早也得結婚得生孩子的,結完婚了每天打架的,沒有共同語言互相不說話的,出軌的家暴的嫖那個啥的,我全都見過了。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可是不幸太常見了。唯獨就是那好的,特幸福的,我從來就沒見過真的啊。我的意思是說,我確實相信兩個相愛的人可以組成幸福的家庭,擁有正常的愛情和家庭關係,可是我沒有辦法去想象我能夠擁有它。我要怎麼想象自己能夠擁有一種……我從來沒有看見真實存在的人擁有過的東西呢?用我做了十年內容編輯的職業經驗靠閱讀量和閱片量想象嗎?」
她一口氣說完,驟然,竟有種把心底久久纏繞的困惑一股腦倒出來似的解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