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城(二)
車子停下時,庄清曉掙扎著下了車,出了鶴車的結界,庄清曉只覺寒風刺骨,她原身是青鳥,火系,只覺得熱,從不怕冷,即便是下雪天也只穿單衣,二千五百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感覺到冷,也是第一次傷勢重到抵禦不了寒冷。不過在她看來,最主要的緣故還是她今年倒了血霉。
庄清曉被兜頭蓋臉的寒風澆得靈台清明,對面就是鏡花城入口,那裡人潮洶湧,將人丟進去,頓時就會被淹沒,可是她一眼就看到了姜長源,暖融融的陽光下,他一襲月白衣袍纖塵不染,行走時如有皓月清風,星輝相隨,這也是庄清曉第一次體悟到何為:驚才絕絕美少年,皎如玉樹臨風前。
又想起他那一本書也寫不完的豐功偉績,不禁在心裡想:「明明靠這張臉就能橫行於世,偏偏還要弄在教材里讓人苦不堪言。」
南懷玉也看到了姜長源,跑過去便哇啦哇啦說起來,從姜長風被吸入幻境,到他二人一直追來這裡,再到惡靈擊殺天市右丞。
姜長源手間有靈力飄忽,閉眼一時,說道:「她如今無礙,對方應該知道她的身份了,不會輕易下手。」
南懷玉追丟了紫靈,心中頗為懊惱,便道:「長源大哥,我一定會把長風安全帶回來的。」
姜長源道:「不要輕舉妄動,惟明已經去天市司了解情況。」
庄清曉想了想,終究還是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先生,那惡靈應該是被人控制,否則是不可能放過長風這麼好的魂靈。」
落日餘暉灑下,周身被罩上一層淡淡光暈,更顯她面色蒼白。
「受傷了。」雖是詢問,語聲卻甚是肯定。
庄清曉淡淡道:「只是肩膀處被抓了一下,沒什麼的。」
南懷玉也道:「清曉傷的不輕,咱們先去長極藥房。」
錦花城的長極藥房不似桃花鎮上那般山清水秀,此地寸土寸金,既無葯圃也無小喬流水,不過一座大宅院,生意十分火爆,人來人往,大夫都有二三十號人。
「這裡人太多,我帶你們去找那老頭給你瞧。」
南懷玉帶二人行至一棟院落,一路看病的人頗多,此處倒頗為安靜,院名為三七院,才進去便有個童子上前來,不甚有禮道:「你們找誰?」
「找毛訶子。」
他出言無狀,童子放下手裡藥材籃子,上前教訓:「你是何人,竟敢直呼先生名諱。」
「那就是在了。」南懷玉說著便要往裡走。
童子搶上前一步,攔在他面前,怒道:「先生年事已高,多年不給人瞧病,你出去找別的大夫。」
南懷玉卻道:「正是了,旁的大夫人太多要排隊,正好你家先生這裡無人,不找他找誰?」
童子大怒:「你這人怎的聽不來話,我家先生已多年不給人看病,你快出去,免得擾了先生清凈。」
「三棱,是誰在外面?」聲音從房裡傳出來,西面房間里走出來一人,他白髮飄飄,面容看著卻甚年輕。
南懷玉見了此人,便將他那塊鳳凰浮雕的血玉,遞給三棱:「拿給你家先生,他自然願意給我們看病。」
三棱看向毛訶子,見他點頭這才接過玉佩,走去西面交給他家先生。
毛訶子見了血玉上的鳳凰,趕忙幾步上前交還玉佩,朝南懷玉見禮:「見過公子。」又朝庄姜二人拱了拱手:「近些年一直在找解毒靈的藥材,故而沒看病人,三棱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公子見諒。」
南懷玉並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才道:「先生,我朋友被凶獸傷著,你快給她瞧瞧。」
毛訶子瞧他面色蒼白:「公子的靈力損傷嚴重,三棱帶懷玉公子去溫泉房,需得泡夠三個時辰。」
南懷玉同他二人說道:「長源大哥,清曉,我先去了。」
南懷玉走了,毛訶子領著二人進入診室,示意庄清曉在卧榻上躺下,他手間有靈力探入她眉心,將她從頭到腳檢查一番,才說:「姑娘傷的不輕,不介意讓老頭看一看肩上的傷。」
庄清曉掙扎著起身,毛訶子這才拿剪刀將衣衫劃開,傷口雖已止住血,卻是深可見骨,老頭看見那封印皺了皺眉,卻只道:「你這姑娘可真能忍,傷到骨頭也跟沒事人一樣。」毛訶子放回剪刀,往門口走去:「你這傷沒有毒,我去隔壁取點傷葯。」
天氣寒涼,窗戶大開,風似刀子飛進來,刀刀割在身上,肩膀處的傷口經寒風一吹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庄清曉已然受不了,起身要去關窗,姜長源先她一步將窗戶關上,在她旁邊坐下:「不痛嗎?」
嗓音莫名有些沙啞:「有一點。」人有時就是如此,再大的痛苦也能獨自承受,可旁人小小問候便能擊碎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防禦。
半個時辰后,庄清曉被女大夫包得似個粽子躺在榻上動彈不得,周圍都燃著的仙靈草,能鎮痛,補充靈力,有助傷口癒合,如此多的功效,還效果奇好,自然價格也好,千金一株,數了數榻旁共燃了十來株,頓覺還好佔了少微仙官這個閑差,能報醫藥費,否則就這十幾株草就能讓她散盡家財,荷包空空。
仙靈草焚燒的味道清香,有一絲甜甜的味道,庄清曉在這香甜味道中昏昏欲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周身都變得暖洋洋,熱乎乎的,故而掀了被子,就覺額頭有一雙冰涼的手,她迷迷糊糊睜眼,就見一身月白袍子,再抬眼就看見一截衣袖後面,仙靈草煙霧繚繞中,一張清俊絕倫的面容若隱若現,她看得不甚真切。
她嗓音沙啞難聽,不確定的喚道:「先生。」
「你發燒了,過一會就不難受了。」
庄清曉覺得自己一定是產生幻聽,否則為什麼覺得他好像在哄小孩。
可她實在太熱了,還想要再掀被子,姜長源將她的手放進被子里,哄道:「聽話,不能掀被子。」端了小几上的碗,給她喂水:「喝點水。」
庄清曉木訥的喝水,簡直不敢相信,面前溫潤如玉的公子同她那位冷若冰霜的先生是同一人,然後一個膽大包天的想法襲上心頭。
「先生,我餓了?」喝了水,她感覺嗓子好多了。
「要吃什麼?」依舊是溫和的嗓音。
「什麼都可以嗎?」庄清曉不可思議。
「只能喝粥。」果然,姜先生還是那個姜先生。
發燒以後,她腦子暈暈乎乎,全然沒了平日里隱忍克制:「可是我想吃紅燒排骨。」
看著她原本白皙的臉頰,因為發燒而飛上兩團紅暈,那軟軟糯糯的嗓音像一片羽毛掃在他心上,讓他有一瞬的愣神。
衣袖被人搖晃,他回過神來,就見她眼神朦朧的看著他,白皙的手上因為打架又青又紫:「不能吃紅燒排骨,糖醋的也可以。」
他依舊溫言哄道:「等病好了,才可以吃。」
清醒后,庄清曉十分懷疑這其實是一場夢,當然她不是懷疑姜長源能有這個耐心,而是自己竟然會有這個膽量。
修鍊之人只要沒有傷及心脈、元神或魂飛魄散,旁的傷勢復原就會比普通生靈快些,況且有對療傷有奇效的仙靈草加持,庄清曉沒兩日已恢復的七七八八。
太微司,議事廳。
姜長風被綁之後,惡靈再沒消息,南海巡視的船隻還在繼續,由太微右丞主持大局,星主以及左丞並幾位神將進行調查,庄清曉與南懷玉是最後見到姜長風的人,所以破例參與了這次找人行動。
庄清曉坐在最尾巴的一張圈椅上,看著從天市星宮取來的卷宗,還有惟明從天市星宮帶來的受害者資料。
莫桑城被滅滿門共有四家。
半年前,仙府衙陳獄令家,女子皆被扔進城外廢棄屋宇,被裡面的流浪漢姦汙。男的則被剖心而亡。
四個月前,富商孫家的老爺子萬歲壽宴當日,凶獸殺光了孫家所有人,外姓人氏一個也沒傷。
二個月前,仙府衙的劉書令一家,搬進新家當晚,被活活燒死,連在外室風流的兒子也沒能倖免。
四日前,周仙令一家都死在自己那柄冰凌劍下。
三日前,天市星宮前往萬物鏡調查失蹤人口,在幻鏡發現了隱藏的結界,在裡面找到了百十來人被吸食生靈,還有被一劍刺死的女屍,調查結果發現,此女便是鏡花城仙令周雲之女周婷。
天市星宮初步判定為仇殺。
而姜長源最後感覺到姜長風的氣息,也就是在那處結界中,之後雖然能感知她元神尚且完好,偏偏用靈力探查不到。
庄清曉反覆看著卷宗上死亡信息,一些問題在腦中飛快盤旋,她突然起身,也不管周圍神將的詫異眼神,行至書案旁,說道:「左丞,借筆墨一用。」
不等惟明起身相讓,她已在書案側面跪下,取過筆墨飛快的寫道:
1,周家死於霜凌劍。
2,陳家被泄憤至死。
3,劉家在新宅中被殺。
4,孫家在宴會上被殺。
5,惡靈被人控制。
她的字跡潦草,彷彿狂風吹過一片混亂。
庄清曉突然放下毛筆,自語道:「不對,這不對,如果此人能控制惡靈,那他的能力應該很強,還不至於同這些人有什麼深仇大恨!」
惟明就在近旁,聽了她的疑惑,說道:「庄大人還未考試,有所不知,那惡靈應該是才從封印中被人放出,這要解除封印,需要生靈獻祭才能復活。」
南懷玉上前補充道:「一般人怎麼可能願意,所以惡靈會找怨氣衝天的生靈,以幫他達成心愿為條件,兩人制定一場盟約,事成之後,生靈獻祭,惡靈破除封印。」
巫狄崇尚武力,這些知識早就還給了先了生,疑惑道:「可我聽老戎說了,這惡靈之兇狠,是他生平僅見。」
惟明看了他一眼,說道:「等此事結束,你再去參加考核。」不理會巫狄的哀嚎,他又道:「惡靈如今依附在此生靈體內,吸取此靈的生命力。」
巫狄:「……」
庄不自覺的將食指托著下巴,手在紙上摩挲,突然她眼中一亮,看向惟明說:「大人去查時,可將周仙令的寶劍,劉書令的的房產,陳獄令多年來所得美人一併查一查,不過孫家暫時還未有頭緒,這些都是惡靈放棄自己慣常殺人手段,刻意為之。」
惟明看向姜長源,見他點頭,這才記下來。看著眼前並不熟悉的女子,她說話從容,眼神篤定,分析事情頭頭是道,不由的問道:「庄姑娘從前在仙府衙辦過差?」
庄清曉依舊盯著卷宗,下意識的搖頭,說道:「不曾……只是聽一位前輩曾說,一切事情只要發生,都有因果蹤跡可尋。」
惟明與巫狄一併告退。
南懷玉頗為嫌棄的看了眼庄清曉近乎鬼畫符的字,略帶焦急的問道:「我們難道不應該馬上去找突然重病的人,一具身體,需要承擔兩道魂靈,那與惡靈簽訂契約的生靈此時定然骨瘦如柴,行將就木。」
庄清曉卻依舊看著卷宗,分神道:「你沒看卷宗嗎?百十來人被吸食生靈,再加上這惡靈隔三差五齣去禍禍生靈,那人身體暫時不會有任何變化。」
南懷玉一愣,這才又問道:「那麼,查看可將周仙令的寶劍,劉書令的的房產,陳獄令多年來所得美人有何用意?」
庄清曉還埋頭在卷宗,順口說道:「直覺罷了,你不覺得這些東西,就是某些人的愛好嗎?男人愛美人,窮人愛院子,尚武者愛好寶劍……許多荒謬事,換個角度看,就是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