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仙台(三)
白思益跟著板車,一路行去誅仙台對面的山坳。
十月將至,已是樹樹秋色,無邊黃葉在風中蕭蕭落下,腳步行走間有枯葉被碾碎的聲音。
白思益飄然而至落在遠處樹上,看著推板車的兩人行至一處墳地,拿起鋤頭等工具「吭哧吭哧」的刨起來,不過幾鋤下去便挖出些頭骨四肢,小吏熟練的將挖出來的頭骨扒拉進坑裡。
這是亂葬崗,每日都要送來屍體埋在一處,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了真正的手足兄弟。
又挖了一陣,其中一個小吏便道:「成了。」
另一人點頭,兩人抬著草席嚷道:「一,二,三。」
「嘭」的一聲響,將草席準確無誤的被扔進坑裡,兩小吏又「吭哧吭哧」一陣將人給埋了。兩人將工具扔上板車,相約要去喝一盅,推著板車麻溜兒走了。
待兩人走了一刻鐘左右,白思益飄然落地,與此同時一輛馬車從天而降,白思益看見來人,拱手招呼道:「姐夫,你看這可如何是好?」
「且看人是否真死了!」戰塵西依舊一身黑袍,只將一雙凌厲的眼露出,他抬手間那填得平平整整的泥土好似河水倒流,一卷草席順勢飛出,落在他腳邊,他矮身蹲下,扒開草席,裡面裹著血肉模糊的後背。
「啊!」白思益驚呼出來,又下意識捂住嘴,顯見得是受了好大一場驚嚇。
戰塵西看了白思益一眼,沒有言語,抬手把著人肩膀,觸手間已是冰涼,他下意識蹙眉,將人翻了個面,催動靈力入體,不死心的探看半晌,最終搖了搖頭,說道:「公主,走吧!有了地址,總能有法子破開結界!」
白思益長長嘆息一聲,點點頭,這才站起身來,看了馬車一眼,裡面發出「嘭」的一聲響。
白思益看了眼那血肉模糊的身體,如此說道:「姐夫,還是將他放了吧!」話音落,人已不見了蹤影。
戰塵西答應了一聲。
……
廣白院中,一身墨藍管家袍子的姜大管家急急奔去後院,大管家步伐之快只恨不能裝一對風火輪,面色之難看,竟然帶了要將人斬成八百段的咬牙切齒。
院中的侍女都是從倉合城姜家調派過來的,自小在姜府長大,這位管家年紀還輕時就已有泰山壓頂他自巋然不動的從容,所以見了他們姜大管家在人前如此失禮,是件稀罕事。
姜柚快步奔去姜長風居住的院落,見庄姜長風大下午的居然還有心情吃茶,他急沖沖的奔進來,喊道:「出大事了!」
原本姜長風今天就要開始泡葯泉,可是她昨兒個等了一天,也沒等回排骨肘子,跑去庄清曉的房間,就看見書案前端端正正放著個盒子,裡面是少微仙官的腰牌,一封信,她心知不妙,拆開來看,果然不出她所料,是封離別的書信,還是父母雙亡這樣的消息。
她登時覺得自己也太粗心大意,想起庄清曉近兩日,反應確然有些遲鈍,可是她平日練功,也總有愣神的時候,她只以為這兩日哥哥不在,她不明白的地方多些,所以愣神得勤快些,不曾想竟是如此。
庄清曉有些不耐煩聽姜柚神神道道,只道:「能有什麼大事,清曉父母雙亡回家奔喪,退了少微仙官的腰牌,就連這定情信物也退了,我到現在都不知怎麼跟我哥交代。」
姜長風攤開掌心,看著那枚紅玉指環,頗為頭痛的扶額,想了想才說:「對對,我這就給我哥說,清曉也沒個兄弟姐妹幫襯,這種時候我應當上門去幫忙料理……真是糊塗了,竟然坐在這裡想了一上午,清曉如今都要傷心死了……」
姜柚聽她嘮嘮叨叨,一時半會插不進嘴,聽到竟然已經送了定情信物,臉色更是難看,急吼吼道:「哎呀!怎麼連定情信物都有了。」下意識的捂著心肝,說道:「庄大人殺了南懷星,死在了誅仙台上,如今被抬去亂葬崗了,公子要怎麼辦啊!」
「啪」的一聲,姜長風手裡茶盞脫落,茶水將水綠的衣裙侵染,裙衫上還能看見熱氣散開,她渾然不覺,一下子站起身來,只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聲音止不住顫抖著,蹙眉問道:「你說誰死了?」
姜柚卻已經拖著她往外走,說道:「庄大人。」
姜長風不可置信,眼眶已經紅了,她厲聲駁斥:「不可能。」
不知她說的是不可能殺人,還是不可能死了,姜柚卻沒心思分辨,拉著人就往外跑去:「聽說不知是誰將三清劍偷了出去,在誅仙台下收了一隻惡靈,三清劍回到天宮時竟不受控制,大鬧了一場,還驚動了天帝,已有很多人趕去誅仙台,經新上任的天市星主審問一番,原是那臨高城主為了討好南懷月,直接將人判了死刑……今天早上已經行刑,我們先去亂葬崗找把屍身帶回來安置,可不能被山中精怪給吃了。」
姜長風跟著跑出去,跑時把紅玉指環套在食指上,將靈力注入其中。
姜柚拉著姜長風往外跑,身邊的人卻突然頓住了,他側頭去看,紅玉指環上方的畫面里,滿目秋色,地上枯葉被風輕輕托起又落下,一卷草席已被鮮血浸染,幾片破碎的雲錦已看不出什麼顏色。草席被翻開,羽毛一綹綹的耷拉著,看不出它本來顏色。
畫面戛然而止,無論姜長風注入再多的靈力,再沒反應。
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原因,是指環被人暴力捏碎了。
……
臨高城西面通往誅仙台,再往前便是布滿毒靈的窮山惡水,所以這一處城門來往行人極少。
此時,一位穿著青銅鎧甲的大高個中年人,立在結界入口前方,對著排成一列的守衛吩咐道:「昨日,有惡靈被妖獸吞下,諸位神將在四周遍尋不著,這處結界是通往臨高城的必經之路,每一個罪犯以及家屬途經此地,都必須全面檢查。」
守衛齊聲答應:「遵命!」
城門官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好了,本官還要去誅仙台,你們好生當值!」
這時一位灰袍青年,身後還托著個人,緩步走來,青年生得很是漂亮,除了皮膚有點黑以外,守衛還未問話,他已躬著腰,一手握著搭下來的兩條手臂,一手摸出兩塊身份玉牌遞出去,磕磕絆絆道:「我……我養母受……受了刑。」
守衛上前接過玉牌,卻聞到一股惡臭,但見青年身前吊著雙雞爪子上一道冒著黑霧的傷口,細看還能發現,傷口已經化膿,流著黃色的液體。
守衛拽著玉牌嫌惡的退後一步,點開玉牌,問道:「虎騰騰,南海虎鯊,顏沁茹,桃花鎮青鳥,你們這跨物種,跨得挺遠?」
虎騰騰唯唯諾諾道:「要不怎……怎麼落得如此田……田地!」
不想聽他那磕磕巴巴的話,守衛直接把玉牌放入驗靈石中,靈石閃動綠色光芒,遂后捂著鼻子交還給青年,揮手示意兩人可以走了。
虎騰騰背著「顏沁茹」將玉牌揣進懷裡,連連點頭,往前走去。
城門官見狀,立時上前一巴打在守衛面頰上,罵道:「前一刻我說什麼,你全當耳旁風了,你們就是這麼仔細檢查的。」
守衛捂著一邊已經腫起來的臉頰,指著那雙雞爪子,不服氣的分辨道:「不是的大人,小人認得噬魂鞭的傷勢,就是這個樣子,這人的確是罪犯,並非妖獸。」
城門官這時也看了那雙雞爪子一眼,面色不禁有幾分尷尬。
卻聽人問道:「你們犯了何事?又被判何罪?因何被釋放!」
說話的人從城外走來,濃眉大眼,一身銀色鎧甲。
「見過巫狄神將!」守衛們紛紛躬身行禮。
巫狄抬手示意眾人不必多禮,行至虎騰騰跟前,聞著惡臭也面不改色,看著此刻才趕來的城門官,語氣不善的問道:「入城的記錄也沒有么?」
城門官擦著額頭薄汗,回道:「啟稟將軍,今日初一,下面鎮子今日來報備婚喪嫁娶的人口變動,財產增減等事宜,這邊的記事簿與誅仙台記錄一樣,又怕誅仙台的等著用,所以就拿了這裡的過去。」
昨日誅仙台來了這麼多大人物,誅仙台一應事物都要勘察,尤其是天市星宮新官上任,這三把火一年到頭也沒燒完。
巫狄聽了,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便看向虎騰騰,說道:「回話!」
虎騰騰言簡意賅,故而不用磕巴:「二十鞭,沒死。」
巫狄蹙眉,微眯著小了一圈的眼睛,多出凌厲的光,說道:「昨日被判噬魂鞭的只有一人,她是太微星宮的前任少微仙官莊清曉,今年二千五百歲,已經死了。」
虎騰騰低垂著眼,木訥的回道:「前日判的,求人買……買葯。」
確實有那種受了刑,傷重回不去,請人幫著買葯的,這話聽著也是合理。
巫狄看了一眼枯瘦的雞爪子上留著膿水的鞭痕,才道:「犯了什麼罪?」
虎騰騰眼中爆發出的恨意收斂不住的外泄:「失手殺害親夫!」
巫狄面無表情的摸著打理齊整的鬍鬚,隨意吩咐道:「走吧!」
虎騰騰唯唯諾諾的點頭,託了身上人一把,適才往城裡走,突然他感覺到背上的人動了動,他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竭力穩住腳下步伐,低聲說道:「顏姨,你醒了,我送你去藥房!」
沙啞低沉的聲音在灰袍雪帽中響起:「我這是?」
虎騰騰都能感覺到身後那位神將射過來的眼神,說道:「顏姨,你……你忘了,二十鞭。」
庄清曉一身疼痛,五臟六腑亦被噬魂鞭的靈力折損,連呼吸也是牽扯著疼,聽著虎騰騰的話,有些反應不過來,疑惑道:「你怎麼……」
話還沒說完,粗狂嚴肅的嗓音響起:「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