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轉變:登門道謝(5)
涌潮河的發源之地,離此處其實不遠,就在河間城的西邊,大約三五十里。涌潮河不長,而且它的流經之地,明明都屬於內陸,要說能連接上大海,在通常情況下,沒有人會敢相信。何況大海遠在幾百里之外的地勢低洼處,涌潮河是從高處而下的,即便大膽假設,涌潮河連著大海,海水漲落的時候,也不會對涌潮河產生任何影響,那涌潮河的潮水是怎麼來的呢?
陸宛畢竟大學預科即將結束,這點物理學常識還是有的。不過,李克定的提法,她也不會輕易採取否定的態度,因為她知曉了陸家藏書樓的秘密,這個世界奇妙的很,讓陸宛明白了,就算人們習以為常的空間,也根本不是通常認為的那樣。
「或許有可能吧,又或者涌潮河本身就奇怪,何必非得連著大海呢?」
「也有道理。」李克定說道,「現在咱們無法考察,等以後再確認吧。」
於是李克定接著看碑文的落款之處,刻的是此碑落成的時間,乃咸豐十一年冬。
李克定在心裡盤算了一下,那一年,應該是英法聯軍攻入北京,火燒圓明園時候。
陸宛看李克定疑惑,解釋說:「祖父在世的時候,曾經對我講過,說是咸豐十一年,我曾祖父被調任京師,臨上任在此處立的碑。」
陸宛的曾祖父和李克定的曾祖父交情莫逆,那時普雲先生的父親執掌朝中大權,對二人頗為重視。陸家當年的事情,李克定的曾祖父定然清楚,可惜陸李兩家後代之間隔閡日漸嚴重,到在李克定這一代,甚至沒有了來往。致使陸家在李克定心中一直很神秘,只知道陸家富貴無極,且內里污濁不堪。
今天見到碑文,也是對陸家歷史的一個大概回顧,碑上雖沒有陸家歷代先祖有何功勛,如何治家等內容,也能管中窺豹,看到陸家先祖勵精圖治,並非紈絝之流。
李克定問道:「這麼大一座花園,在你曾祖父那一帶之前,就全都落定了。之後再沒有擴展過嗎?」
陸宛搖搖頭說:「沒有。我祖父曾經講過,我曾祖父留有遺囑,後世子孫需保持後花園不變,可以修繕,卻不能再做擴展。」
李克定不懂其中之意,又問道:「這是為什麼?」
「人總是容易走向奢靡的,曾祖父說,陸家時代榮華,可謂到了人間極致,不可再做追求了,否則物極必反,將來會遺禍無窮。」
陸宛曾祖父的觀點,李克定贊同。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因為大凡富貴之家,多出紈絝子弟,便是因為對奢華的習慣,以及對奢華的不盡追求。陸宛的曾祖父在此立碑,估計是想告誡後世,祖宗創業艱難,要想長保榮華,必須勤儉持家,便說道:「倘若陸家人,都能謹記祖宗告誡,努力踐行,必能子孫無憂。」
「你呀,還真是什麼都懂。」陸宛說道,「不過,你也別以為我不懂這些,你別忘了,我去過你們李家。我觀李家,貌似已經衰落,其實不然。李家的財富,是另有所用,不似陸家,只知道堆積金山銀山,卻交不下君子之人,一旦世事有變,必遭無妄之災。」
李克定心中一喜,對陸宛充滿希望地說:「既然如此,你何不趁此機會,向老夫人提出,要陸家人多行仁義呢?」
「多行仁義?你想的倒是容易。」陸宛反問了一句,叫上李克定,「咱們往回走,邊走邊說。」李克定和她返身而回,陸宛接著說:「如今我們陸家,田地有十萬畝,買賣鋪戶無數,遍及北京,天津,河北、河南,東北,西北等地,與相關勢力來往頗多,大家都在費勁心思巧取豪奪,各方之間,早已盤根錯節,我們陸家就是想抽身,別人豈會輕易答應的?」
「你的意思我懂了。」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李克定懂得這個道理,便問道,「陸家人都抱著一個期望,就是無論將來遭遇什麼禍事,都會由你化險為夷。你可有什麼打算,保證陸家能夠長盛不衰?」
「我哪裡會有打算。」陸宛沒有講出她的設想來,一則不是很成熟,二則暫時不宜對李克定講起,只說道,「我無非是想強大自我,不至於再受人欺負而已。」
陸宛又做出委屈之狀,讓李克定看了一邊心疼陸宛,一邊氣憤陳子龍,便說道:「你放心吧,以後陳子龍若再敢圖謀不軌,看我取了他的狗命。」
「你能有這個心,讓我已經很高興了。」陸宛幽幽說道,「不過,我還不了解你嘛,就是一個豆腐心的人,到時候,你哪裡能狠得下心來,我也不敢過多指望你。但如果你能保護於我,讓我不著了壞人的道,我必然感激不盡。」
李克定頓感慚愧,他的這個毛病,不僅陸宛提出來過,柳之思,梅子也是清楚的,他暗恨自己,為何總是婦人之仁,就不能像梅子那樣,該出手時,絲毫也不容情。
「我會保護你的,只要你願意,一個招呼,我定會趕到你身邊,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陸宛得到了李克定一個保證,暗自欣喜,此時已經到在戲台附近,只見一些唱戲的人已經畫好了妝,身著戲服,正在台上相互說著什麼,似是再等老夫人,只待老人家一來,便開始唱戲。
台下一應準備之物也已齊備,一群人站在外圍,卻不落座,顯見是在迎候陸家老夫人的到來。陸宛便從遠處給李克定大略做了介紹。李克定分別瞧去,但見陸家男女分在兩廂,因為是在恭迎老夫人,各個臉上表情嚴肅,就連年歲最小的陸家三少爺陸宣也是不苟言笑。
陸宛帶著李克定,沒有隨眾人站立,而是到園子門口,等待老夫人。
二人剛剛站好,就見前面一頂大轎行來,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大轎由十六個人抬著,因為天氣較熱,轎簾打起,裡面穩穩噹噹坐著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夫人。
在轎子的兩側,陸家大小姐陸寧,大少奶奶古洛真分別伺候著。老夫人目不斜視,坐在轎中,兩手捻動胸前的佛珠,一副慈祥之態。
很快大轎來在園子門口,有人喊道:「老夫人駕到。」
就聽裡面一眾人起身應道:「迎候老夫人。」
李克定從未見過如此排場,一家子還要這樣,由此可見陸家等級之森嚴,遠非其他人家可比。
相形之下,李家人則隨便的多,長輩和晚輩之間也比較平等,尤其是唐貞掌家之後,繁文縟節,能省則省,一應排場,能去則去,一家人更加其樂融融,讓李克定覺得人間的排場,其實沒有什麼用處,無非是設法突出長輩的地位,以此彰顯威嚴,也好讓晚輩們通過禮數,表示出對長輩的敬意。
但若心中不敬,就算禮數再多,也是形同虛設,頂多是用各種禮數將長輩神秘話,給晚輩造成一種莫測的感覺。這種敬意其實是建立在虛假之上的,根本禁不住了解。就像那些皇帝王爺們,雖然平日高高在上,可一旦遇到難辦的事情,他們的說話行事,就會暴露出他們的愚蠢。
這世上有三件事情,總是讓人想掩飾卻徹底掩飾的住,一是女子未婚先孕,二是男子行事愚蠢,三是美人年華老去。
就算施再厚的脂粉,摸再重的眼影,美人遲暮,終歸也是遲暮了,便如夕陽,總是在西方一樣,即便形似朝陽,卻永遠不會出現在東天。
陸宛和李克定跟在大轎之側,隨著大小姐陸寧行走,不一時,到在戲台之前。
大轎落下,陸寧、古洛真、陸宛紛紛上前,將老夫人從轎中攙扶出來。
老夫人今日氣色看上去也不錯,讓李克定完全沒有想到,因為她根本不像一個行將就木之人,還道上天福佑陸家,讓老夫人的身體突然轉好了。
陸夫人在陸寧、陸宛和古洛真的攙扶下,坐在了正中的位子上。她向眾人擺擺手,說道:「都坐吧。」
眾人紛紛施禮,口中謝道:「謝老夫人賜座。」
禮畢,一眾人等才按照輩分先後落座。
陸宛瞧瞧對老夫人耳語一句,就見老夫人面露笑容,隨後陸宛叫過李克定,讓他見過老夫人。
李克定躬身施禮,一面向上說道:「老夫人好。」
老夫人輕聲道了一句:「快免禮吧。」
李克定站定身形,老夫人上下打量一番,微笑道:「嗯,果然是李家大少爺,風範自是不同,不像我三個孫兒,都是不爭氣的。」
李克定忙說道:「老夫人過譽了,克定如何敢跟三位少爺相比。」
「如何不敢,在我看來,你就強似他們百倍。」老夫人說完,又問李克定,「你父親母親可好。」
「謝老夫人惦記,我父母親都好。」
「你們李家最講仁義,幾代人了,誠信為本,想來上天也會保佑李家。」老夫人好像很喜歡李克定,不停地說著,「聽說你也在北京讀書,和我的宛兒在一個學校,可有此事?」
李克定回道:「是有這麼回事兒,我和陸宛都在明仁大學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