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房東大叔
瑟瑟北風吹過,樹葉漸黃花草枯萎,用實際行動通知人們秋天快走了,冬天即將來臨。
京城的秋天非常短,前一天還能穿單衣單褲,晚上睡覺蓋空調被也不冷。可是一夜之後突然間覺得大中午的再套件衛衣都不怎麼暖和,更要把厚被子拿出來才能不至於半夜凍醒。
人們有房子、有厚衣服,對於即將到來的冬日並沒有很特別的關注,街道上依舊車水馬龍,誰也不會因為氣溫低了幾度而改變。頂多是醫院門診繁忙了些,突如其來的降溫讓很多人發燒咳嗽流鼻涕,古人不是雲了,忽冷忽熱愛感冒。
但動物昆蟲們就沒這麼安逸了,它們會不會感冒很難講,但躲避寒冷卻是本能。有些可以挖洞存糧,靠降低自身新陳代謝水平來熬過漫漫冬日;有些喜歡和人類抱團取暖,千方百計的鑽進房屋弄個一席之地,只要人凍不死它們就能安然無恙。
還有一些則根據自身條件選擇了遷徙之路,俗話講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京城太冷咱就往南飛,找暖和地方照樣吃香的喝辣的,不用讓自己受委屈。當然了,能這麼乾的通常都是帶翅膀的,稱作候鳥。
但也有比較死心眼的鳥不願意長途跋涉,不想昏昏入睡,也不願意委身於人類忍氣吞聲,乾脆換上一身厚厚的羽毛打算和老天爺掰掰手腕。
每當這個季節,京城上空就能經常看到一群群黑色的身影掠過,同時還有高聲吶喊。如果人類懂鳥語,肯定會聽到齊聲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
可惜人類至今沒掌握這門技術,所以只能聽到一片哇……哇……哇……,單調中透著執著,要是再來點北風伴奏,分外凄涼。
這些烏鴉來自哪兒?夏天為啥不出來鼓噪?大冬天的要幹什麼去?普通人不清楚,也沒人關注。大人們對此情景習以為常,頭都不會多抬,但孩子們可能就沒那麼淡定了。
「我讓你叫!讓你叫!」一個五六歲的小胖墩就站在院子的石榴樹下,舉著手裡的玩具槍不斷扣動扳機。一顆顆塑料小球從槍口噴出,直射旁邊的三層樓頂,那上面正站著一排羽毛烏黑髮亮的大烏鴉。
烏鴉們對於這些黃豆大小的塑料球毫無懼意,玩具槍也沒那麼大威力,塑料球根本打不到樓頂,大部分都落到屋頂,順著瓦片蹦蹦跳跳的滾了下去。
「小米粒,你要是再亂崩那個破玩意,信不信我把槍撅了!」但有人比烏鴉還生氣,院門外端著搪瓷盆的高個子中年男人就沖著小胖子大聲呵斥,原本不大的眼睛瞪成了三角狀。
這位的打扮有點怪,大冷天的還穿著短袖圓領衫,看樣子是真不冷,身上濕漉漉的全是汗,腦袋頂上還冒著熱氣。
「洪叔,我媽說烏鴉是壞鳥……」別看進來的大個子表情和嗓門挺唬人,小胖子並沒什麼懼色,雖然停止了射擊,但嘴上顯然不太服氣。
「我呸,你媽連喜鵲和鴿子都分不清,她說的話你也信?看看這是什麼!」大個子男人也沒因為小胖子抬出了媽媽而慎言,嗓門更大了,把手裡的搪瓷捅到了小胖子面前。裡面裝了大半盆豆腐腦,在顫巍巍的鹵子上漂浮著幾顆紅紅綠綠的小球,顯然不像是作料。
「……我不是故意的……」這下小胖子真慫了,那些小球太眼熟。
「別管故意還是無意,上面這層歸你了,洗手去!」大個子男人也沒多掰扯,拉開北屋房門氣哼哼走了進去。
小胖子一聽有豆腐腦吃也顧不上堅持正義了,手腳並用爬上了台階,跟著大個子男人鑽進了北屋,熟絡的找到了廚房,在水龍頭下湊合沖了沖手,一屁股坐在餐桌旁。
「洪叔叔,烏鴉確實討厭,叫的很難聽!」不過看到桌上的玩具衝鋒槍之後,又把剛才的話題想了起來,打算在嘴被食物堵上之前再探討探討。
「哦,叫的難聽是吧……你說我和電視里的阿姨誰唱歌好聽?」大個子男人連手都沒洗,從搪瓷盆里往外倒了滿碗豆腐腦推給小胖子,自己則端著盆喝,又從餐桌上的塑料袋裡拿起個炸糕張嘴就是大半個,但依舊不耽誤說話。
「阿姨好聽……我媽說你唱歌就像老鴰叫……」小胖子的速度也不慢,抓起一個糖耳朵就啃,雖然嘴小可氣勢不弱。
「叫我什麼!」大個子男人突然伸手在小胖子腦袋上彈了一下。
「哎呦……您……我媽說您唱歌就像老鴰叫!」這個腦夯又響又脆,聽著就不輕,但小胖子挺倔強,攥著拳頭沒讓眼淚掉下來,把剛才的回答又重複了一遍,語氣里充滿了憤怒。
「哦,烏鴉叫的難聽是壞鳥,我唱的難聽也應該是壞人嘍?」大個子男人聊天、打人絲毫不耽誤吃飯,就這麼會兒功夫炸糕已經不見了,又抓起一張糖油餅。
「那……那……那烏鴉不好看!」小胖子已經有了點邏輯思維能力,能聽懂這番推論,可仍舊不太服氣,還在找理由試圖反駁。
「你媽說我長得好看嗎?」大個子男人把糖油餅捲起來,張開血盆大口,咔嚓一下又是小半張沒了。
「……」不知道是血盆大口太嚇人,還是怕再挨一個腦夯,小胖子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哦,烏鴉長得不好看就是壞鳥,我長得不好看也就是壞人嘍?」糖油餅徹底沒了,大個子男人的嘴全被塞滿,鼓鼓的臉頰像只松鼠,可依舊能說話,還字正腔圓。
「小米粒……小米粒?」不等小胖子想出答案,院子里傳來了女人的喊聲。
「媽……我在洪叔家!」小胖子不再糾結烏鴉的問題了,隨便回應了一聲,專心致志的對付起手中的糖耳朵,眼睛還盯著塑料袋裡僅剩的炸糕,唯恐大個子男人再伸手。
「回家吃早飯!」女人的聲音靠近了一些,但沒接近房門,停在了台階下面。
「米粒他媽,別麻煩啦,已經吃上了。」大個子男人喝豆腐腦的速度比吃糖油餅還快,仰了兩次脖子搪瓷盆就見底了,起身往水台上一放,順勢沖外面喊了一句。
「哎呀,這孩子又給您添麻煩……家裡做早點了……」院子里的女人還是沒靠近,好像台階上有陷阱。
「又不是麻煩一天了,你要再和我客套,這個月的獎金恐怕就得泡湯嘍。米粒,吃完把桌子擦乾淨再把碗刷了,我去洗澡。」
大個子男人拍了拍肚子,好像覺得還不太飽,伸手搶過小米粒的糖耳朵掰下一塊塞進嘴裡,這才背著手走向了客廳。路過房門的時候用眼角瞥了一下院子里的女人,也沒說開門客氣客氣,徑直走進了另一頭的卧室。
「小米粒,不許亂跑,別忘了背英語單詞……」院子里的女人年紀不大,膚色挺白,眉眼娟秀,略施粉黛,配上一身淡青色的套裙很有點都市麗人的味道。
但此刻她的眉頭卻皺的有點緊,好幾次想抬腳走上台階都又放下了,看到一個身影穿過客廳走進了卧室之後,連抬腳的勇氣也沒了,只衝著廚房窗戶喊了一聲就扭頭走進了東屋,高跟鞋撞擊在方磚上發出清脆的節奏。
「唉,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呀……就算把英語當母語說,長大了連烏鴉好壞都分不清又能如何呢?」大個子男人並沒進浴室,而是光著上身站在卧室窗戶前盯著人家的背影,直到把少婦目送進屋才轉過身拿起換洗衣服,搖頭嘆息著進了浴室。
此時清晨的陽光剛好穿透玻璃照在他後背上,映出一副五彩斑斕、擠眉弄眼的大老鼠腦袋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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