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奄奄一息的青年
她的眼睛下著雪,覆蓋了整個寒冬,連往日最後的一絲稀鬆暖意也蕩然無存。
如果把記憶翻成一片海,那一定是苦澀的海,如果把歲月拉成一條線,那一定纏繞著數不清的過往碎片,如果把淚痕滴落成梅花,那麼何時仗爾看南雪,我與梅花兩頭白。
歲序無言,時光驚雪,有道是茶涼言盡,月上柳梢。
他說,時光的罅隙里,他碌碌而生,只為遇見人間琳琅的她,他是只孤獨而又寂寞的小丑魚,活在水深不到五指的魚缸里,這裡寂靜,冷清,沒有人煙氣兒。
直到那一日她來了,她像一隻敏捷的飛鳥掠過蒼藍的天空,把她的倩影留在了魚缸的一角,從此他的世界里煙火璀璨。後來,盤桓的她飛走了,只徒留他一人在魚缸成雙。
她踏上飛往異國的航班,回頭看向機場的一瞬,彷彿讀完了她的一生,她的淚在零下的空氣中凝結成了雪,跌落在地就像零落的一聲嘆息。
「方忖,哦,不,藍憶,我恨你。」這句話像三生石上的姻緣一樣永遠的刻在了她的心房,它此時此刻代表的不是愛而是永恆的仇恨。
兩年前,藍庄,小漁村。
「是誰家妹妹燦爛如花,又溫潤如玉?」
一個眉眼含笑的俊美青年對著一個笑靨如花的女孩子說道。
「是車家。」
女孩子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
「是誰的妹妹聰慧異常,能舞善畫?」少年趕緊用手指指自己。
「是我的哥哥呀。」接著少女抿嘴而笑。
「是誰醫術精湛,天下無雙?」
「還是你呀,你這個厚著臉皮誇自己醫術天下蓋世的人呀!」
「哈哈,哈哈!」
此時兄妹兩個都齊聲開懷大笑了。
正當兄妹二人一邊干著農活一邊唱著山歌打趣時,妹妹看到不遠處的河岸好像漂來了一個人影。
「哥,你看,那是什麼?」
「好像是個人,不對,好像是具屍體。」哥哥面頰輕微掠過一絲異樣的神色。
「啊!屍體?死人啦。快喊人來呀!」妹妹捂住眼睛失聲尖叫。
「好像還有一口氣,你看他的手還動呢。」哥哥拉了拉妹妹的衣袖,示意她先別驚慌。
妹妹睜開眼睛,只見那人氣息微弱,僅僅一隻手微微向前顫動。
「救,救我。」說完這句話那人就倒在了一片被血染紅了的河水中。
妹妹壯起膽子和哥哥走上前去查看,這個來歷不明的傷者前胸趴在河岸上,頭部枕著自己的右手。
妹妹蹲在地上,俯下身來,小心翼翼把他的身體輕輕翻轉過來,只見是個年紀尚輕的二十齣頭的白凈小夥子,氣若遊絲,一副不省人事之狀。
「哥,我們該怎麼辦?」
「救人要緊,先帶他回小漁村。」
說著,哥哥一把將傷者背在了身後,妹妹負責給哥哥擦汗,就這樣,兩人把傷者跌跌撞撞地背回了家。
當時這個青年身上只有一身破爛的正裝西服,布料看起來很高檔的樣子,車父車母懷疑是哪個大城市裡的闊少爺,在外惹事被人綁架或者追殺了,然後自己拚命逃了出來流落至此的。
車父提議:「此人堅決留不得,不然會給我們引來殺身之禍的。」
「爸媽,我看他長得斯斯文文的,不像那種會惹事的人啊,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等他醒來也再說不遲,咱們就留下他吧。」妹妹苦苦哀求,「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算讓他走,把他的傷治好再走不遲呀。」
「不行,你這丫頭,瞎添亂。」車父無論妹妹如何說都不肯讓這個身負重傷的青年留下來。
還是車母比較仁慈心善,不像車父那麼古板,她提議讓青年暫時先在家裡養傷,等傷勢痊癒,再讓他走也未嘗不可。
哥哥也附和車母的話,「對,爸,你讓他一個病人這荒山野路的上哪裡去呢,還是聽媽的話吧。」
拗不過這三個人的勸,車父終於同意了,誰叫他年過半百,最聽老婆的話呢。
哥哥是藍庄有名的醫術高手,醫術精湛,一直跟隨藍庄的醫聖莫岱學醫。
從七歲起就跟隨師傅上山遍嘗百草,能閉眼光靠摸分出百種草藥。
也曾如神農一樣不幸中毒,還好都化險為夷,妹妹及師傅問他學醫可曾後悔,他搖頭,默嘆,不悔,不悔。
師傅家有個女兒,名黛,父女兩名字同音不同名,愁得哥哥只好喊師傅叫師傅,從不敢喊莫黛為莫黛師妹,這可都怪師母調皮,非得給師妹取個這名兒。
莫黛也是個醫術能手,有一副懸壺濟世的熱心腸,人長的也美,就像那九天銀月灑下的光輝那樣皎潔,好似是億萬年時光里下了雪,各人有各人的隱晦與皎潔,而她,就是那晴雪下的一抹白月光啊。
但在哥哥眼裡,只有自己的機靈伶俐的妹妹最美,時而乖巧,時而囂張。
但是繞來繞去脫不了一副菩薩般美麗的心腸,是只讓人搞不清楚心裡在想什麼的小女孩。
雖然師傅的女兒愛慕他,他也木訥的像個傻瓜。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一句妹妹不是哥哥的親妹妹,而這一點只有哥哥和父母知道,妹妹二十年來還被蒙在鼓裡。
哥哥心裡一直喜歡並且悉心照顧著這個妹妹,保護她安慰她,盡量給她最多的關懷與溫暖。
雖然哥哥不懂這算不算愛,但他聽見自己心裡一個很暖的聲音在說他喜歡。
記得他五歲那年第一次在自己家門口看見這個皮膚清透得像一彎清泉,眼睛明亮的像冬日裡的陽光,一抹嘴角淺淺勾出天真笑容的孩童,就讓他確定,這將是他一輩子要保護好的人呀。
好在爸媽收養了她,讓她成為了自己的妹妹。
看著眼前這個青年傷勢頗重,哥哥感覺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趕緊讓妹妹叫來莫師傅父女助陣。
莫黛說:「這是誰呀,怎麼傷的如此的重?」
「他……」哥哥幾欲脫口而出。
妹妹趕緊揪了揪哥哥的衣袖,「他是我遠房表哥,想要探望我和哥哥,家住城裡,路途遙遠,半路遇到野狼,跌下山坡又掉進河內,被我和哥哥恰好救起。」
「哦?」莫黛沒有再多問什麼,看了看兩人閃爍的眼神,她好像已經知道了什麼。
「拿銀針來,先給他止血。」莫師傅給青年紮上銀針,不過一會兒,點點滲出的鮮血被止住了。
「按照我的方子給他在藍庄的仁濟堂抓幾副葯,不出幾天,應該會蘇醒過來。」
「師傅,那從他蘇醒到復原還需要多久呢?」
「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吉人自有天相吧。」說著莫師傅半眯起雙眼,微微捻動鬍鬚,接著就是如同石化一般的靜默不語。
服藥是個讓兄妹頭疼的大事,因為青年身處昏迷之中,喝不進去葯,硬灌是不可能的,舌頭抵著上顎,任兄妹絞盡腦汁也灌不進一滴來。
這時還是聰慧的妹妹想出一招,人工喂葯,就是口對口把葯給對方灌下去。可是由誰來喂呢,總不能讓未出嫁的妹妹來喂吧。
想到自己就和神農一樣,百草都嘗過了,這點算什麼,可是轉念一想兩個大男人口對口接吻,他的心裡就泛起一陣洶湧的波濤來。
來吧!哥哥心裡這麼想,他從容的捧起青年的頭,一口,兩口,三口……終於把葯給他喂完了,末了還擦了擦嘴上的不知是藥水還是口水。
「哥,你怎麼了?」妹妹看著哥哥的臉,詫異的眨巴著眼。
只見哥哥臉紅撲撲一片,好像曬紅的番茄。
哥哥連忙背過身去,「沒什麼,只不過葯燙了點。」說著拿起自己的手就往臉頰上捂,還真是一片火海一樣翻騰。
「喲,喲,是不好意思了吧,還不承認。」妹妹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就這樣堅持接連餵了三天的葯,這天中午妹妹做飯期間,青年醒了。
「水,水,我要喝水。」青年努力的睜開雙眼,雙手摸索著床角邊緣,還摸不清東南西北,只是口渴的很,一個勁兒的喊著要喝水。
聽見裡屋有動靜,正在做飯的妹妹急忙放下手中的鍋鏟就往裡屋奔。
聽到青年嚷著要喝水,她連忙沏了一杯茶端到青年跟前,「你是要喝水嗎?」妹妹趕緊把茶杯往青年嘴邊送了過去。
「水……」青年的嘴角感覺到水的濕潤,他一把奪過妹妹手裡的茶,咕咚咕咚兩口就下了肚。
「還要嗎?」看他這個樣子,妹妹意識到一杯茶可能不太夠。
青年的意識稍有恢復,他猛地點了兩下頭,又接過妹妹的茶咕咚咕咚幾口就喝完了。好傢夥,一連喝了五杯茶,他才漸漸放下手中的茶杯,好似突然清醒般的問了一句:「我這是在哪?」
「藍庄,小漁村。」妹妹平靜的注視著青年,臉上掛著淺淺的欣慰笑容,「你終於醒啦。」
「那你又是誰?」
「我啊,我叫車厘子。」
「車厘子,那不是個水果的名字?」
「水果不水果的,你別管了,是我和哥哥把你從河岸邊上救回來的,當時你傷的很重。」
「哦……」青年若有所思,他還是有滿腹的狐疑,只見他拋出了下一個問題,嚇得車厘子心裡一凜。
「那我又是誰?」如果放到今天,這肯定是個不算太複雜的哲學問題,但關鍵那是在地處偏遠,資源落後的藍庄小漁村啊,所以車厘子理所當然的以為青年腦子壞掉了。
她錯愕的愣住了,眼前這個白凈俊秀的青年怕不是個傻子?不,她轉念一想,有沒有可能,對,有沒有可能是失憶了呢?
車厘子急忙通知此時正在山上採藥的哥哥。
「哥,那個青年醒啦。」妹妹上氣不接下氣的把剛才從青年醒來的一幕幕都一五一十的和哥哥說了。
哥哥初步判定青年是失憶了。
「那怎麼辦?」
「先回去看看再說。」說著哥哥顧不上手中的草藥,背著葯簍子就和妹妹往山下奔。
到了裡屋才發現裡面空無一人。「他腿上有傷,是怎麼走的?」車厘子感覺很是疑惑。「你看靠桌子那邊的牆角的一根扁擔不見了。」哥哥指著空落落的牆角對車厘子說。
「那他會去哪裡呢?」車厘子環顧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眼下父母都不在家,進城進貨去了,周圍也沒什麼人家,她懊惱的坐在了椅子上,「都怪我不好,沒看好他,他要是出事了可怎麼辦呀。
」
午後,天灰濛濛的,下起了牛毛般的小雨,小雨淅淅瀝瀝浸潤著這片寧靜的土地,天空蒸騰起一陣薄薄的霧,落花飛葉倏忽飄落,朦朧而靜謐的感覺在四下里蔓延。
車厘子低垂下她玲瓏的小腦袋瓜,朝屋外望了望,嘆了一口氣。
「唉?哥,你看,是腳印和扁擔的印記。」
「對呀,他右腳不能使勁,全靠左腳和那隻扁擔,地上會留下兩深一淺的印記來。」哥哥提議追隨著印記去尋找青年。
還好下過一陣雨,地面的泥土是比較濕潤的,順著歪歪扭扭的印記,兄妹二人來到了當初遇到這位青年的湖邊。
只一抬眼,車厘子就看到了倒在湖邊的青年,他趴在一片碎密鋪著的鵝卵石上,右腳纏滿繃帶的傷口裂了開來,絲絲血跡染紅了通透潤澤的鵝卵石。
而那根扁擔則無助的飄蕩在河中央,頗有一種凄涼的感覺。
天空上,一隻飛鳥倏忽飛過,它凄厲的長鳴一聲,便隱沒於群嵐之中。
車厘子和哥哥一路小跑來到岸邊,車厘子半蹲,抱住青年的頭拍了拍:「喂,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