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商演壓大軸
最後,為了顯示自己的力量,我甚至於學著現代芭蕾舞的動作,單蹺著地,另一條腿來了個360度旋轉……
晚上的東尖山,依然是一副沸騰的狀態。市聲、人聲、車流聲、喇叭聲、機器聲,打樁機的轟鳴聲,各種流行音樂,彙集在一起,晝夜不息。讓這座小鎮變成了一個沒有夜晚的地方。大連老闆派車過來接人,八輛商務車一字排開,停在練功場上。
也許是許久沒有過大型演出,車子一到,師兄們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有些按捺不住了。
師父對弟子們說道:「著什麼急,要沉住氣!」他面沉似水,有條不紊的請點著一次高蹺秧歌演出所需的兵器、樂器、服飾和道具,這些都是吃飯的傢伙,半點也不能馬虎。等待東西請點完畢,師父才會揮揮手,一聲令下,讓大家搬東西上車。
晚會早就開始了,我們是最後一撥趕到的。這位大連老闆確實是闊綽,工業園至少佔地上百畝,幾十棟廠房和宿舍樓工工整整排列在排列著,工業園廣場上,已經搭起一個鋼結構的舞台,天藍色的舞台上,彩燈閃閃爍爍,成束的激光掃射下來,讓人眼花繚亂。場下坐滿了觀眾,將舞台圍得密不透風。一男一女兩位主持人正在報幕,然後是一輪時裝表演,身穿奇裝異服的模特魚貫而出,踏著音樂的鼓點,有序的走上了舞台,我的這些師兄們,眼睛一下子直了。師父低聲呵斥了一句:「有什麼好看的?」師兄們才戀戀不捨把目光收回來,跟著師父繞過人群,往舞台後面走。
時裝表演完了后,是幾個流行歌手出場。現在的中國舞台,基本成了流行音樂的天地,他們確實有極強的感染力,伴隨著一輪勁歌勁舞,現場氣氛突然就起來了。
台下掌聲雷動,一波接著一波,似乎永無止息。這樣的現場讓我感受到,舞台的魅力並非來自燈光和鮮花,而是台下的掌聲和尖叫。
等歌手們表演完畢,後台已經空了。只剩下謝家班的二十幾號人。師傅吩咐大家趕緊換衣服。
我們知道,該謝家班表演了。高蹺秧歌作為晚會最後一個節目,壓軸出場。
先是武術套路。幾位師兄輪番上台,展示了一番拳腳功夫,拳打四方,惡虎擒狼、龍頭鳳尾、觀音坐蓮、鯉魚戲水、猴子偷桃、海底撈月、掃堂腿、仙女獻花、美人照鏡等等。
然後是另一撥師兄上場,進行器械表演:棍樁、沙刀、凳樁、鐵叉對尖、白手對雙刀、猴棍、光耙對內尖、二棍、拳傘、單耙、長棍。
我的這些師兄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出場,回到幕後,卻成了霜打的茄子,不用問我也知道他們失落的原因。
幕前的掌聲,就像被某種東西稀釋了似的,一次比一次零落。跟那些時尚的娛樂比起來,傳統的藝術顯然不受歡迎了。
等武術套路表演完畢后,全場觀眾基本上已經散光,一些工作人員過來,已經準備收拾場地。我的心一下子就冷了。
師兄們更是垂頭喪氣,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消沉的味道。只有師父仍然鎮靜如山,穩穩坐在那裡,手裡端杯茶慢悠悠的喝著。
大師兄看到這,建議師父說:「師父,咱們的長蹺表演,乾脆撤了吧。」
師父定了一下神,茶杯在嘴邊停住:「你說什麼?」
大師兄說:「長蹺,撤了吧。沒有人看,別浪費時間了。」
「當」的一聲,師父把手裡的杯狠狠墩到桌子上,臉一瞬間就黑下來了。這個一向心平氣和的人,突然間暴跳如雷,在我看來,這有點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師父居然會跟大師兄動手了。「啪」人一聲脆響,我看到大師兄的腦袋瓜子歪了一下,臉上頓時出現五道鮮紅的指印。大師兄捂著臉,驚訝的看著師父。
師父說:「說這話就該打!戲大於天,你不知道嗎?虧你還是學藝之人,今天這一場長高蹺秧歌,天塌下來了,也得給我表演完了。」
說罷又吩咐幾位師兄,把一套長高蹺秧歌表演的服裝道具從車上搬下來,看得出來,對這次演出,師父很重視,謝氏高蹺秧歌中,長蹺表演是看家本領,一般不輕易表演,自從師父不再上台以後,已經有好些年,謝家班的秧歌表演沒有上過長蹺表演了。
準備工作就緒,師父叫我:「德馨,你過來。」
我起身,走到師父面前。
師父抬起頭,目光篤定的看著我,說:「一會兒上台,把心給我穩住了。別給謝家班丟臉。」
說完又剜了大師兄一眼,說:「你也是。」
大師兄低著頭,沒有吭聲,我點點頭,說:「好的,師父。」
我雖然沒有正式上台表演過長蹺,但是私下裡與大師兄練習的多了,對於表演中的走步、換位、以及兩人間的配合,已經是輕車熟路了。
都說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我雖然沒有十年,兩三年也夠用了。對於這次表演,我是有把握的。最重要的是,我想起了學習扎馬步那時的苦練,心裡就穩了不少。
鑼鼓聲響起來了,兩個獅子搖搖擺擺,首先出場營造氣氛。我和大師兄舞一支,另一隻則是師父叫回來的另外兩個師兄舞。謝家崴子的高蹺秧歌舞獅子,有著基本的八道程序:拜前堂、走大圍、雙獅會、采青、游花園、打瞌睡、走大圍、三拜。
演出時,八道程序依次進行,將獅子的喜、怒、哀、樂、驚、疑、醉、睡八種形態,絲絲入扣的表現出來。
整個表演的時間,30分鐘左右,一般來說,獅子兩個人是舞不下來的,中途的需要換一次人。但是我好大師兄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我們一口氣就舞完了,另一隻獅子則不得不換了一次人。
舞完了,下了場。我突然發現,師妹謝影來了。她的出現讓我大吃一驚: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今天晚上的表演太重要,她對師父和大師兄不放心?
鑼鼓間歇中,我聽到師父在後台吆喝著,督促師兄們為我和大師兄捆綁長蹺,裝扮行頭。
長蹺表演與一般高蹺秧歌不同,一般的高蹺秧歌踩上高蹺棍做出扭的動作就算了,但是,長蹺表演都是有戲文的。
其中謝家班的保留劇目就是《姜太公釣魚》,兩個演員站在一米八高的長蹺上,一個扮演姜太公,一個扮演魚兒。兩個人通過高蹺秧歌這種形式,把釣與被釣的戲碼錶現得淋漓致盡。
按照謝家班規矩,扮演姜太公的一般是長者,扮演魚兒的一般是晚輩,這樣,我必須扮演魚兒,大師兄就是姜太公了。聽說,歷史上表演《姜太公釣魚》,有很多的故事,一般情況下,表演的結局是姜太公把魚釣上來;
但是,有時,扮演魚兒的晚輩惡作劇,就會耍些小心眼兒,硬是不上鉤,扮演姜太公的演員技藝不到家,也就以失敗告終,在觀眾們喝倒彩的噓聲中謝幕收場。
今天晚上,師父的女兒謝影意外的出現在演出現場,是不是怕出現這種意外啊?其實,她的擔心沒有必要,我與大師兄情同手足,哪裡會幹出為他拆台的事情來呢?
就在我胡思亂想時,鑼鼓聲再次響起來了。大師兄說了一聲「上」,我和他一前一後,踩著一米八高的高蹺棍,上台了。
上台之後,我們一個亮相,就獲得了滿堂彩。
因為人們平時看得到高蹺秧歌都是不足50厘米高的短蹺,這樣的高蹺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
再加上為了出彩,師父為我們設計了一個獨特的亮相動作,讓我們一高一矮兩個人一個高壓矮、矮托高的造型,人們看到這鮮見的一幕,就熱烈的鼓起掌來。
接下來的表演,我自己都覺得奇了。突然間,我進入到了一種忘我的境界里,此時的我,已經不是母親的兒子,也不是師父的徒弟,更不是那個師父賜名「謝德馨」的藝人,我只是一條有著生命和靈魂的、歡快無比的魚兒,在遠古的渭河裡暢快地遊動著。
大師兄穿了一身白衣,留了一簇白鬍子,拿起魚竿在空中甩來甩去,一副隱士悠閑自在的樣子。我按照戲文要求,在他的魚竿下游來游去,就是不理睬他。
我們在舞台上走了三圈,大師兄依然看不到魚兒上鉤的樣子,立刻做出焦急的樣子,而我遊動的動作卻慢慢的悠閑起來。如果不明白高蹺,以為我這魚兒演員應該是輕鬆些了,實際上不是。
踩高蹺的人,越是鑼鼓點急、表演動作快越是輕鬆,越是鑼鼓點緩、表演動作慢越是累。這就像是騎自行車,騎快了屬於正常動作,沒什麼難的;但是如果比慢騎,速度慢、自行車又不能倒下,是最困難的。這就要看演員的技藝了。
《姜太公釣魚》正常走三圈是規定動作,接下來就是姜太公與魚兒鬥智斗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