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獨行
狂風,不知怎地就突然颳了起來。
小男孩憑著這短短十幾天學到的身法,總算有些搖晃地落了地,而救下孩子的那個黑漢子,卻已經倒在了泥土裡,倒在了血泊中。
小男孩沒有想那麼多,急匆匆地趕到張括身邊,發現者漢子所受的傷不是一般地重,被九嬰觸手所傷之處皆是血流如注,比起當日在鳴劍堂戰鬥時又要嚴重許多。那殷紅的鮮血,像決堤的洪流,汩汩地流淌在地上,將泥濘化作鮮紅。
韓夜看著倒在血泊里的張括,心裡緊張得很、焦急得很、害怕得很,他手足無措地按著魔頭的傷口,讓那些熱血沾滿他的雙手,他道:「你、你怎麼樣了?」
張括勉強睜開眼來,微微張口,用虛弱的聲音道:「哼……沒怎麼樣……只是要去見真閻王了……」
「啊?」韓夜被張口一句話說得慌了神了,他皺著秀眉,明眸里泛起一陣水霧,便心急萬分地對張括道:「那、那你不是又辦法治傷嗎?上次在鳴劍堂你還……」
「沒用了……咳咳……」張括咳了兩聲,嘴角湧出血來,他淡然從容地笑道:「那妖孽的水火網吸走了我的精氣……你見過流這麼多血還不死的人嗎?」
忽然有那麼一會兒,韓夜腦子裡一陣暈眩,他不明白這算什麼感覺,只是他絕對不會忘記:就是眼前這個黑漢子,那麼義無反顧地救了自己一命;就是眼前這個黑漢子,那麼坦然自若地面對將臨的死亡。十幾天來,這漢子從來就沒虧待過自己,用心做飯,耐心授武,如今,卻為了自己而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韓夜哭了,沒有哭喊聲,他只是靜靜地流著淚,突然,千絲萬縷的情感湧上心頭,他不由自主地跪下了,跪在了這個僅僅相處過十數天的魔頭面前。
魔頭依舊躺著,一絲驚訝掠過他黝黑而慘淡的面頰,片刻之後,他定下心來,皺眉輕聲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爹……沒教過你嗎?」
韓夜沒有回答張括的提問,只是哭得更厲害了,眼眶又紅又濕,聲音愈見不穩,他很輕很悲然地喊了一聲:「師父……」
張括一驚,眼睛也睜得大些了,他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望著韓夜,問道:「你、你叫我什麼?」
韓夜神色黯然,卻極為堅定地喚道:「師父。」
「好……好徒弟……」張括聞言,蹙著眉頭在輕輕抖動,他感動而欣慰地道:「小鬼……再、再叫我一聲師父好嗎?」
「師父!!!」
前後三聲「師父」,把韓夜這十幾天來積累的感情一下釋放了出來,他再也忍不住,一頭撲倒在張括那被鮮血染紅的胸襟里,放聲哭道:「嗚嗚嗚!師父~除了爹娘,你這就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我不想你死!不想你死啊~!」
「傻徒弟……」張括疼惜地費力抬起自己的右手,輕輕搭在韓夜的背上,想撫摸卻使不上勁,只好把手就那樣放在那裡,口中寬慰他道:「人啊……總免不了……或許,我之所以活著……只是為了救你一命……」見韓夜已泣不成聲,張括又微怒著斥道:「哭、哭什麼……和你說過……男子漢大丈夫……絕不輕易落淚。」
「我不哭~我不哭~!」小男孩聽著,不住地抽泣,用沾滿鮮血的手抹著臉上的淚,血與淚在臉上化作一片。
張括頗為惋惜地道:「小鬼……真對不起……本來還想和你結伴闖天涯的……可如今,師父只能把你送到這裡了……」張括竭盡全力地將手移到韓夜頭上,無力地撫摸著他的頭,就像大多數師父疼愛弟子一樣,他道:「這輩子……我也沒做過什麼好事……最高興的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這麼多天……因為看你看得太重,練武時才那麼嚴厲……不要怪師父……好嗎?」
韓夜用手抹了一下眼淚,臉上儘是淚花與血花,他哽咽道:「我知道,師父是為我好……」
張括頗感欣慰,對韓夜說:「徒弟……我身上的酒袋、銀兩……還有那把劍……你以後就帶在身上吧……記住……千萬別弄丟了……」
韓夜使勁地點了下頭,說:「師父,我一定會好好保管的!」
「還有一件事……」黑面男子凝重地看著韓夜,淡淡地說道:「今後不許對別人說……我是你師父……」
韓夜一驚,繼而錯愕不解地問:「可是,為什麼……?」
「別、別啰嗦……」張括皺起濃眉,然後略帶愁容地說:「師父叫你這麼做……自有道理……」
「可我辦不到。」韓夜搖頭垂淚道:「師父,你教我功夫,救我性命,這輩子我都把你當做我的師父!」
「唉……你這小鬼……」張括想生氣,卻又無力生氣,只好在韓夜的頭上輕輕摸了摸,語重心長地道:「師父只能陪你到這裡了……從今往後……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韓夜這次沒說什麼,只是堅定地點了點頭,當時張括的視線已經十分模糊了,意識也處於若有若無的狀態,朦朧中,他看到有個小男孩在朝他點頭,但漸漸地,那個小男孩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俊秀的男子。男子身穿天藍色道袍,腰間掛著一柄淺藍色的寶劍,男子背朝著他,那背影瘦中帶著一絲豪放不羈,那長發隨風飄動,那衣衫獵獵作響,和光之下,玉樹臨風、俊秀十足。張括一時間未認出此人,卻感覺他很親切,彷彿之前就見過。他,是誰呢?彷徨之間,張括卻又發現那男子腰間還別著一個燭龍酒袋,那個酒袋他認得,猶記多年前某個大街上,有個人將這個酒袋送給了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張括還在驚訝,男子竟慢慢朝他轉過身來……
「師父!」一陣白光閃過,張括還沒來得及看男子的面容,卻已被徒弟的喊聲拉了回來,映入眼帘的,只是徒弟那悲傷憂愁的小臉。
忽然之間,張括才漸漸明白,他看了看韓夜,想了一想,然後開懷地笑了,沒有擔心、沒有牽挂,這位昔日殺人無數的魔頭,迴光返照地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韓夜不明白張括說什麼,只是繼續跪在張括身旁,而張括呢,卻是愧疚中帶著感恩地望著昏暗的天空,閉上眼來,眼角流下一絲熱淚,他心道:「師父,弟子昔日罪孽深重,勞您挂念,今日,這段未解之緣終於得解,死而無憾了。」說罷,張括睜開眼來,望著一臉懵懂的徒弟,滿懷憧憬地道:「小鬼,我要走了,要去鬼界領罰了……這些天教你的東西,你要好好練……尤其是劍術和真氣,萬不可荒廢……」
「嗯!嗯!」韓夜緊閉著清眸點頭道:「我聽你的師父,我一定聽你的!」
張括看著愛徒韓夜,聲音漸漸又變得虛無乏力,他慘淡地笑著,勉勉強強地說出他人生最後一句話:「師父堅信……有朝一日……你會……成、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好男兒……」
再無牽挂,再無遺憾,張括閉上了眼睛,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曾經殺人無數的魔頭,為救一個小孩而死,但他無怨無悔,無怨、無悔……
「師父~~~!」
風,再一次肆虐起來,天空響了幾個悶雷,接著,傾盆大雨隨之而來,大雨,將土壤淋得泥濘,將夜空淋得陰沉,將人心淋得愁傷。
孤獨的那一夜,雷電交加,風雨悲涼。便在那悲涼的風雨中,一位小男孩傷心地摟著他師父的屍體,放聲痛哭,哭聲悠長凄切,響徹了整個山林、整個雲端!
小男孩哭著哭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著師父被血雨泥土染得又濕又污的身軀,突然想起了他師父生前的一句話:「小鬼,就算一個人死後,你也有權力選擇尊重或不尊重他,比如親手埋葬,比如燒掉屍體,比如拋屍荒野,再比如碎屍萬段,全在乎你自己。」
「師父……讓徒弟親手來埋葬你吧。」小男孩狠狠地抹去臉上的淚,蹙著秀眉,清眸里有些悲傷也有些堅定,由於附近沒有挖掘工具,他便用手挖起坑來,當雙手被土石颳得鮮血淋漓時,他終於挖好了一個大坑,然後,他把師父身上的酒袋取下來,費盡全力地把師父僵硬冰冷的遺體拖到了坑裡。掩埋時,韓夜的視線一刻也未從張括的身上移開,他看著師父的身體一點點地被自己埋掉,心裡雖難過,卻也沒遲疑,眼淚伴著雨水一同落下。墳墓堆好后,他走到不遠處拾起張括打鬥時掉落的龍泉劍和腳鞘,然後找了一棵小樹,削下一段木,在木上歪七扭八地刻了幾個字——「師父張括之墓」,便把它插在墳頭。
「師父……」渾身濕漉漉、沾滿污泥的韓夜跪在師父墓前,任憑雨水打在他的臉上,心裡的傷痛卻一點也沒有減弱的跡象。他用手撫摸著師父交給他的那個酒袋,觀察著上面銜燭之龍的紋路,突然,腦中又閃過師父曾說過的話。
……
「小鬼,這你就不懂了吧?酒可是好東西啊!只要有了它,任何煩惱、恐懼、傷心、憂愁,都會離你而去。」
……
韓夜收了收鼻子,忍住源源不絕的眼淚,打開了酒塞,喝了口酒,嗆了幾下,但他並未因此停滯,而是繼續喝師父留下的那袋酒。
喝酒真是容易打發時間,許久過後,韓夜漸漸覺得全身發熱,意識也有些飄飄然了。
「師父……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韓夜有些暈乎乎地望著師父的墳,忽地打了個酒嗝,然後又拿起酒袋喝了兩口,收了收秀眉,道:「我知道你不是好人……但你對別人不好,對我卻很好……本來還、還打算幫你做個好人的……可惜……可惜……」韓夜怔怔地望著師父的墓,彷徨之間,卻又好像看見師父從飄了出來,向他微笑,然後轉身飄向天邊。
「師父……別、別走……」小男孩睜著盈盈如水的明眸,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伸出左手想去拉回師父,不料身體失去平衡,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儘管如此,韓夜的右手卻仍然向著遠方伸著,夠不著,卻仍然想夠著,而意識,卻漸漸模糊……
傾盆大雨里,滿地污泥中,小男孩醉倒了,此刻的他全身沾滿了爛泥,看上去十分狼狽不堪。通常人在這種環境下是很容易得病的,但不知為什麼,韓夜卻醉得很安然,胸前隱隱湧出一股白色的暖氣,暖氣帶著花瓣的芬芳、將韓夜的身軀緊緊包圍,不讓風雨吹打、不讓泥土浸染,好似母親對子女的呵護,又好似嬌妻對夫君的關懷,總之,那一夜,韓夜雖心中悲愴,身體卻未受風雨泥沼的半點影響,安穩地度過了那個艱難的夜晚。
第二天清早。
「唔……」韓夜摸了摸沉重而略帶疼痛的頭部,緩緩從地上坐了起來,今天是陰天,山林潮腐的空氣令韓夜興不起一絲暖意。好歹也沉眠了一夜,韓夜總算能夠恢復神志,他看了看手裡還拿著的酒袋,心道:「師父說得對,這酒,確實是個好東西,以後要是心情不好就喝一喝吧,反正醉了就不必想那麼多了。」
小男孩從泥濘中爬起身來,他把張括所有的遺物都收好,酒袋系在腰間,龍泉劍背到身後,然後他跪在張括墳前,深深地、慢慢地磕了三個頭,道:「師父,我要走了……我會照顧好自己,有機會就回來看你……」
小男孩出神地看著墳墓,良久,他站起身來,轉頭走出四五步,卻又回頭看了一眼師父的墓。
「去吧!師父堅信,有朝一日,你會成為一位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韓夜彷彿看到師父在沖他微笑,又彷彿聽到墓中的人在向他鼓勵,然而眼睛一眨,卻什麼也沒有。
既然要走,何必回頭?
小男孩走了,再也沒有回頭,陰夏顯得有些沉悶,卻不知何時颳起了一陣蕭瑟的風。說是風蕭瑟,卻似人蕭瑟。山林里,小男孩終於背離師父的墳,涼風微微拂動他布滿血漬的衣角,每一步都那麼寂冷;稀泥濺污他有些褶皺的褲腿,每一步都那麼沉重。
自此走後,不回首,心還留,難眠一宿又一宿……
轉眼便是兩個月,韓夜憑著自己的記憶和適應能力,竟自己走回了鳴劍堂,這段時間,他經歷了許許多多,終於憑藉從張括那裡學來的生活本領,終回到了他原來的地方。
來到鳴劍堂時,已是深夜,雖然夏天尚未過去,但拂面的涼風已讓人感覺離秋不遠了。韓夜站在林子里靜靜望著鳴劍堂的大門,這個時候大門旁還立著十二個昏昏欲睡的門衛,面孔很生,看上去像是新加入的弟子。
韓夜不喜歡在這樣的深夜驚擾他人休息,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用現在的身法翻牆進入鳴劍堂,他轉到一處高牆下,雙腳一點地,輕輕躍起,便落入了牆內,看來修鍊疾影步確實能大幅提高自己的身法。
離家兩個半月,一切仍是那麼熟悉,議事大廳、練武堂、葯堂,這些建築的模樣一點未變,不同的是,現在是深夜,幾乎沒人在這些地方活動了。
一路走到東苑,除了夜巡的護衛弟子,韓夜很少能碰上幾個人,由於隱藏得還算好,那些護衛弟子竟也沒發現他,這樣也好,省得這些不識人的弟子到時問七問八。然而到了東苑門口,韓夜卻覺得有點怪異了,因為東苑門口從來不需人看守,如今卻有四個弟子立在那裡,看起來比大門口的那些人精神多了。
弟子們邊守邊閑聊,其中一個弟子抱怨道:「真是的,都死了一個多月,裡面啥人都沒有了,堂主還讓我們守著這破地方幹嘛?」
另外一個弟子說:「這你就不懂了吧?慘死過人的院子要派人守半年,這樣陰氣才不會太重,堂主讓我們守著,恐怕就是因為這個。」
「這些引靈超度的事叫那些道士法師去做啊。」第三個弟子戰戰兢兢地道:「我膽兒小,成天守著這麼個鬼地方,早晚要崩潰去。」
「放心吧。」旁邊的弟子拍了一下膽小鬼的肩,道:「這東苑已經被玉泉道長施法凈化過了,再說,韓副堂主生前對我們也挺好的,死了不會害我們吧?」
膽小鬼覺得也對,於是他雙手合十,閉眼拚命求道:「韓副堂主,您生是好人,死是好鬼,我可沒做過什麼對不起您的事,千萬別來害我啊!」
其他三人見膽小鬼這般模樣,都不禁笑了,其中一個還譏道:「瞧瞧你那熊樣!出去可別說是咱們鳴劍堂的人!」
四人說著笑著,卻渾然不知有個男孩正在不遠處聽著看著,其實,在回來的路上韓夜就聽過鳴劍堂韓副堂主一家慘死的事,可現在在這裡再聽到,卻又是另一種悲愴之情。
為何命運要如此將他折磨?
原以為師父可依靠,師父卻走了;原以為家人最溫暖,家人卻去了。一切,如夢一般幻滅,乃至於韓夜覺得親人師父的死都不僅僅是偶然,或許,這裡面也有他的原因。
韓夜安靜地、悄無聲息地從旁翻入東苑,東苑裡一點未變,少的只是過去的溫馨歡笑,多的只是現在的清冷寂寥。
韓夜走到母親的房邊,他彷彿看到病怏怏的母親正躺在床上,帶著慈和的笑容朝他輕聲喚道:「夜兒,你回來了嗎?」
韓夜來到正堂邊,他彷彿看到一臉嚴肅的父親正拂袖對他怒道:「你還知道回來?看你這副邋裡邋遢的樣子,還不去洗澡換身衣服!」
韓夜路過妹妹的房門前,卻又彷彿看到清麗乖巧的妹妹跑過來挽住他的手,三分擔心七分高興地道:「哥哥,你終於回來了?還好嗎?」
「嗯,還好。」小男孩淡然說著,去摸妹妹的頭髮,那身影卻是一晃,消失在面前。
都已不在了嗎?或者,這一切只是一場夢罷了?
韓夜望著空蕩蕩的東苑,悲傷、惆悵、難過、失望紛紛湧上心頭,他心亂不已,便趕緊拿起師父的酒袋,拚命地往口裡灌酒,眼角,緩緩落下兩行清淚。
沒有放聲大哭,男孩的淚水,早在師父死的那一刻就流得所剩無幾了,而傷痛,只有手裡的酒才能帶走……
「爹、娘、妹妹……」韓夜坐到正堂前的台階上,望著前方的庭院,晚風陣陣,竹影搖曳,眼前只有無盡的凄涼,他蹙著秀眉,清目里忽然閃過一絲信念,便握緊雙拳,怒而望著那片夜空,心道:「終有一天,我要為你們報了此仇!終有一天!」
韓夜想著想著,把手放到胸膛,卻有意無意地觸到了一個小硬物,那是一枚白色的玉墜。
「雲夢?」似乎想起了什麼,韓夜忽地站起身來,一個縱身躍上高牆,在離開之前,他回頭看了看這個他住了十幾年的地方,不必揮手,無需流連,小男孩用他的目光與東苑道別……
北苑離東苑還不算太遠,其中有一間房內,還隱隱閃著燭火的微光。
是誰這麼晚了還未入睡?
是她,那個身穿潔白花邊衣裳的小姑娘。
韓夜站在檐外的花叢里,痴痴地望著燭火里的伊人,清澈的眼眸里映著那晚的火光、躺下了冰冷的淚水。他一咬牙,轉身即將離開,這時,卻聽身後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等等。」
韓夜清眸里一陣驚訝,他轉過身去,卻見有個女孩背朝著滿屋的輝火,一襲嬌小的白色倩影惹人憐愛,女孩把右手放於胸前,蹙著柳眉,睜著晶瑩滿淚的玉眸,竟是有些怨意地問道:「為何剛來便要走?」
韓夜望著那司徒雲夢,無言以對,他生怕多呆一刻便多一份不舍,於是在晚風之下背過身去,皺眉道:「你、你不會明白。」
雲夢睜著柔情似水的眼眸望著韓夜的背影,玉容之上滿是苦澀,她柔聲對韓夜道:「或許我不明白,可是,留下來吧。」
「留下來?」韓夜忽而經歷了這麼多事,再也不是那個嬌貴的小孩了,他兀自背對著身後的小女孩,緊閉清眸、握著拳頭,頗為痛苦地仰著頭,道:「我若留下來,爹娘和妹妹的仇就報不了;我若留下來,師父的罪就沒人去贖;我若留下來,你就會受我牽連。我是個不幸之人,不能留下來。」說罷,這小男孩狠下心,低下頭,堅決地要邁出步去。
雲夢有些慌張地追了過去,抓住韓夜的右手,也緊閉著玉眸,香淚從白皙的面上落下,灑落在男孩的臂上,她柔聲微怨道:「韓夜哥,才不過一個多月,你說過的話就都忘了嗎?」
「我、沒、忘。」韓夜依舊背對著雲夢,說話時卻已不似一個十二歲小孩了,他右手繼續讓雲夢抓著,左手卻緊握起來,他垂淚道:「只是,還沒到時候……等我把該做的事做完了,我會回來。只要你的玉墜還在我身上,我都不會忘記你,就算那時你已忘了我,我也很感謝你給過我這些回憶,雲夢。」
「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雲夢不解地看著韓夜,月眉間只有無盡的哀愁。
「我在這裡不能呆太久,所以現在還不能對你說,等我們再見之時,我會告訴你的。」韓夜說著,收回自己的右手,他怕會傷到雲夢,所以很輕、很輕,他冷淡而又堅定地道:「還有,如果大伯父和三叔問起我,你就對他們說,我現在是索命閻王的徒弟了,叫他們不必記掛我這個侄子,就當、就當我已經不在人世了吧……」
雲夢望著韓夜的背影,想去理解,卻無法理解,她只能問道:「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子?」
韓夜不知道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正不正確,但既已下定決心,便沒有理由再回頭,他凄然地望著前方的涼亭和荷塘,對身後的伊人道:「等我,如果到那時你還沒忘記。」說罷,他背朝與他同結青山之誓的姑娘,緊緊抓著胸口那塊玉墜,白色玉墜在夜裡微微發著憂傷的光,與他一同隱沒在北苑的夜風裡、花叢中。
「雖然不知道你的打算……可我願等你,哪怕這一生就這樣過去……」雲夢鎖著愁眉,用盈盈如水的玉眸目送男孩離開,她把纖柔的雙手疊在胸前,深情地祈願道:「玉墜啊玉墜,我知道,只要你在,他就會平安,對嗎?」
玉墜不能回答什麼,那一晚的急風也不能回答什麼,而男孩就此與女孩分離,青山之上,徒留三個人的過往。
獨劍行·浪跡天涯
嘆孤夜,冷劍如霜,血海深仇誓不忘
思舊夢,愁傷斷腸,青山柔情今何方?
飄蓬飛絮,雨蒙蒙,難掩過往
寂月流雲,風蕭蕭,莫笑痴狂
有時,蜀山懸頂上的綠衣小姑娘,鳴劍堂北苑中的白衣女孩,還有某個林子或山洞裡的藍衫男孩,他們會一同望著天上的明月,千里共嬋娟,卻不知何年何月才得相聚,而光陰荏苒,一晃便是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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