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自然不是。」浣娘怔了怔:「姑娘一個女孩兒,王府怎麼可能把你撇到這個莊子上來當家作主?」
元媛點頭道:「你明白這個就好。那王府的人把咱們弄到這裡,對於這裡的人來說,咱們的確是主子的身份,但卻絕不是當家做主的人。也因此,庄乾和這兩個嬤嬤當日才敢那樣對咱們。但她們錯就錯在行事太過,反讓咱們捉了把柄,因此才有咱們今日的當家作主。這兩個嬤嬤當日說王府派她們來是以伺候之名,行監督之實,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當然,不是怕咱們逃走,而是看著咱們的行事,不能太出格兒丟了王府的臉面。所以認真說起來,她們在實權上倒是比咱們高的。實際上咱們也只能靠她們和王府聯繫。如今她們倆是被我震懾住了,人又有些糊塗,方能被咱們反過來攥在手心裡。這時候便不能一味打壓,必要恩威齊施,該籠絡還是要籠絡的。要知道,王府是寧可信她們,也不會信咱們的,只不過她們當日因為理虧,做下了缺德事,害我差點兒身亡,所以心虛下想不到這一層來而已。」
元媛一番話說完,浣娘已是恍然大悟,不由得搖頭笑道:「姑娘啊姑娘,你如今怎的就有了這麼多心思,當日你若早些這樣,我們兩個也不至於……」不等說完,又紅了眼圈。
元媛淡淡笑道:「我死了一回,活過來后自然不能再像以往那樣窩囊度日,不然豈不辜負了閻王爺的一片心意?罷了,世間事都是說不準的,若沒有她們之前對咱們的那些侮辱作踐,我今日也沒理由拿住她們。你快去想想中秋節我們要帶些什麼回去,記住,別張揚了,我爹那府上的人都是些沒知識的,一旦傳揚出去,讓王府得了信兒,反而不好了。」
浣娘點頭道:「我曉得,姑娘放心。」便出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元媛把莊子上的事情大致安排了一下,覺得各處都沒什麼遺漏了,方放下心來,中秋前兩日的時候,王府那邊來了信兒,說是只要元媛的身體允許,中秋便讓她回元府和生母團聚。
浣娘自得了信兒那天起,就喜得坐卧不寧。忙著收拾各色東西,要帶回元府。有針線布匹,綾羅綢緞,點心吃食等等,看她的樣子,似是恨不得將所有能帶的東西都帶回去一般。
元媛便搖頭道:「你不要帶太多了,各樣少帶一點,難道你不知道我爹是什麼樣人嗎?只怕看見我們拿了這許多東西,他心裡又轉開主意了。即便能對我娘的處境好一些,可轉眼間就能替咱們招來大禍,更怕他因為這個再起了什麼想頭,到外面胡亂說話,惹了王府不高興,我們雖是富戶,比起王府,也不過是升斗小民,何必還給他由頭行出那些張揚蠢事來?我這一輩子,讓他害的還不夠慘嗎?」
浣娘聽了,方如夢初醒,正色道:「姑娘慮的是,我只因為太歡喜了。既這麼說,我們便帶一些散碎銀子和幾十貫錢給三夫人也就是了,其他的,做做樣子就行,反正闔府上下都知道您在王府被冷落,縱得幾個白眼,也沒什麼。」
元媛笑道:「正是如此說呢,她們愛嚼舌頭根子,與我們什麼相干?」
因又商量著重新安排物品,到晚間時,方商量定了,兩人吃了晚飯,自上床安歇。
浣娘還在那裡翻來覆去,元媛好奇心也上來了,就在床上摸黑問道:「浣娘,你是知道的,許多從前的事情從我醒來后就忘了。我見你對我娘如此牽挂,你又不是她陪嫁來的丫頭,怎的感情如此深厚呢?」
浣娘聽她問起,似乎怔了一會兒,方輕輕嘆了口氣道:「姑娘,你不知道,當日我嫁了那個男人,本來沒有孩子就惹我公婆厭惡,每日里對我朝打暮罵,橫挑鼻子豎挑眼。後來更是納了幾個小妾。我那男人身子本就虛弱,又不肯示人,只尋了那些下流的葯來吃,生生把一個身子掏空了。嫁給他不到三年,他就死了。公婆卻全怨在我身上,丈夫死了,他們倒是代那死鬼寫了一紙休書,把我趕出來。他們本是府里有些體面的管事,說不要我,誰還肯要我,我又沒什麼本事,娘家也早就沒人了,出去后也沒辦法過活,當時只想著是死路一條了。誰知這時候三夫人卻收留了我。她那時已經失寵,但恰巧她房裡唯一一個伺候的丫頭契約滿了,被贖出去了。原本她是可以再添一個丫頭的,卻因為不忍見我走投無路,就收了我。三夫人對我,實在是天高地厚之恩,我這一生也沒辦法報答於她,只求來世里做牛做馬償還。」
元媛心想原來是這樣,難怪浣娘對我和我娘如此感激牽挂。她對那個名義上的母親本來是沒什麼感情的,但聽了浣娘這一番話,卻覺那女人雖然窩囊無能,卻不失良善,想必她也一定是慈愛的,對從小就缺少母愛的元媛來說,此時倒盼著回去見見那個娘親了。
第二日,浣娘天不亮就起來了。又忙著將預備帶回去的東西都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什麼遺漏后,方伺候元媛梳洗了,正要挑件衣服給她換上,就聽一個媳婦在外面恭敬道:「姑娘起身了嗎?前些日子讓裁縫們做的新衣送過來了,李嬤嬤趕著讓我來給姑娘,說姑娘今日出門,或能用得上。」
浣娘便出門接了新衣,自元媛掌權后,第一件事便是給府里的人發放了點賞錢,還每人做兩套全新的衣服。如今聽那媳婦說丫頭們的還沒好,只有她的衣服,恐要急著用,所以趕出來了。
當下看那幾件新衣,果然精緻華美。元媛選了選,就挑了一件桃紅色的上衣,配著鵝黃色的曳地長裙,外面是鑲著毛邊的淡黃色坎肩,雖是中秋時節,但因此處地靠江南,因此也不甚寒冷,倒不用穿棉的。
收拾完了,她便帶著芳書芳蓮和浣娘出了府門,芳草芳齡如今都是大丫頭,要留她們在府里幫自己鎮著場子,且若論起牙尖嘴利,她們也比不上芳書芳蓮,到元府里只怕吃虧。
外面馬車早已預備好了,李嬤嬤也是要跟去的,湯嬤嬤一直送到門口,元媛便笑道:「嬤嬤請回,我不在這幾天,好歹照看著些府里,芳草芳齡年紀輕,有不懂事的地方,你告訴了她們。有那妄圖生事的,你也不用客氣,先關起來,待我回來處置。」
一番話給湯嬤嬤留足了面子,喜得那老太婆眉眼都笑開了,連聲的答應著:「姑娘放心好了,有我老婆子,這府上管保不帶出一點事兒。」
元媛點點頭,上了馬車,她和李嬤嬤浣娘坐一輛,後面芳書芳蓮也坐了一輛馬車,兩輛馬車裡堆放了一些帶回元府的禮物,無非是吃食布匹什麼的,看上去十分寒酸。
這裡距京城三百多里路,一天還走不到,因此晚上只好尋了一處人家歇了。第二天繼續趕路,不到中午,便看見京城的東城門了。
芳書芳蓮還是第一次來京城,喜得不住從車廂里探出頭去望。元媛也是十分好奇,但因李嬤嬤坐在車裡,不得不做出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只偶爾掀開紗簾往街面上看一眼,暗道果然是京城,這份繁華熙攘,一點兒也不比二十一世紀的車水馬龍差啊。
因為人多,所以馬車一路走走停停,將近晌午才來到元府。元媛從車裡看去,只見這元府只和自己莊子上的府第差不多,不過圍牆略高一些,倒是硃紅色的大門比較氣派,幾個僕人或坐或站在門兩旁,聊天磕牙。
李嬤嬤便下了車,到那些僕人面前說了幾句話,那幾人立刻站起身,猶豫著往這邊看了兩眼,其中一個就進門去報信了。不一會兒,硃紅色的大門被打開,一個略顯矮胖的中年男人滿面笑容迎了出來,十幾個家丁跟在他身後,隱隱看見後面還有一些高聳的雲髻,想來應該是一些婦人。
元媛愣住了,心想這是怎麼回事啊?我不過是王府里一個被冷落的妾室,用不著這樣隆重?
浣娘在一旁看出了她的疑惑,低聲道:「姑娘雖然在王府里倍受冷落,但您畢竟算是小王爺的人,元家不過普通富戶,怎敢怠慢你?怠慢你可就等於是怠慢了王府,怠慢小王爺啊。」
元媛這才恍然大悟。不等說什麼,已經來到元老爺的面前,她盈盈一禮,輕聲道:「女兒拜見爹爹。」話音未落,就差點兒嘔出來,心想這話真是太噁心了,尤其是對這個沒良心又貪得無厭的老傢伙說。
元老爺很「欣慰」的看著女兒,連聲道:「免禮。」接著引元媛等人從大門進去,那些家丁關了大門,立刻分散兩邊站著,果然,在他們身後,就是十幾位婦人,雖然面上帶笑,但也可以看得出來,那眼神里都是冰冷戒備倨傲之意。
元媛正猜著哪個有可能是自己的娘。就聽身邊的浣娘已經忍不住問道:「老爺,三夫人呢?怎麼不見她?」
元媛是何等的聰明人,立刻順著話就道:「是啊爹爹,怎麼不見娘親?」
一個婦人走上前來,拉住元媛的手笑道:「姑娘先進屋再,一回來就急著找娘,顯見得你眼裡只有你娘是不是?倒把我這大娘給忘了。」
元媛便知道這就是元老爺的正妻了,打量幾眼,倒也算是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因不動聲色的行了一禮,微笑道:「大娘說哪裡的話,只因我娘身子向來不好,我這兩年又都沒回來,因此心裡牽挂得緊,這也是兒女常情。」她一邊說,心中就是一沉,暗道難道那三夫人已經去世了嗎?不太可能,若真沒了,怎麼著也該通知一聲,哪有女兒不回來為母親奔喪的道理。
果然,就聽那婦人笑道:「果真如此,倒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姑娘,你娘正病著呢,請醫服藥的,鬧得滿屋子葯氣,怕熏壞了你,更何況你身子也弱,我也怕你娘把病氣過給你,左右你在這裡能住兩天呢,索性等她大好一好的。」
元媛見一旁的浣娘臉色都發白了,便知她著急,連忙道:「大娘的話固然沒錯,然而我牽挂我娘,她既然病著,更該去探探,這時候哪裡還顧得上過不過病氣呢?」
那婦人面上便有些陰沉了,眼裡卻閃過一絲慌亂,但看了看小廝們抬來放在地上的禮物,就又重新綻開笑容道:「既如此,小桃,你便領姑娘去見見三夫人。」話音未落,就聽元老爺咳嗽了一聲。
元媛心又往下沉了幾分,暗道她們在搞什麼鬼,我那個娘親到底是怎麼了?但現在也無心弄清,眼見一個穿粉衣服的小丫鬟站出來,福了一福道:「姑娘跟我來。」她和浣娘對看一眼,就快步跟了上去。
待她們和芳書芳蓮以及李嬤嬤的身影消失后,那元老爺就變了臉色,對那婦人道:「夫人這是何意?若讓那丫頭看見了她母親還住在那樣房裡,也沒人看顧著,豈有不惱的道理?真真該死,她要回來,竟也不提前說一聲兒。」
話音落,就聽那大夫人冷笑道:「你慌得什麼?我讓她去看,自有我的道理。你看看她帶來的這些東西,之前便知道她在王府里根本連個丫鬟都比不上,還被打發到那偏遠莊子上。如今你看看,她要真是爭了氣長了臉,能帶這麼點子東西回來?可見還是個沒臉的,既如此,我們表面上把禮數做到,不會落個藐視王府的罪名便行了,還去管那麼多做什麼?」
元老爺聽夫人說的有道理,也就放了心。暗道那丫頭從來都是軟軟的性子,兩年都沒回來,如今就回來了,還怕她翻起什麼大浪不成?因這樣想著,便命人將禮物抬到庫房裡,竟是連看都沒看一眼。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