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老人與劍
九天後。
月明星稀的夜。
老人，小劍，小廝，吃過豐盛的晚餐，走入屋后的樹林。
三人，一前一後，不緊不慢，樹木茂盛，林間漆黑，如水的月光灑下，形成一朵朵斑駁的花。
三人在光影中行走，不言不語，所過之處，夏日的蟲鳴緩緩平息，微風徐徐，樹葉嘩嘩，再無其他雜音。
樹木漸稀，豁然開朗，一片雜草從生的空地出現在眼前，密叢深處有一條蜿蜒的小溪流淌著。
老人找了顆突兀的石頭上坐下，抬頭望天。數十年不斷圓缺變化的月依舊如此清晰明亮，灑下的光華也宛如昨日，只是月下的人已老。
小劍和小小在一旁坐下。
「我記得幾次遇到她的時候，都是像今天這樣明亮的夜。」
老人開口自訴。
……
「我原本是個一心考取功名的秀才，因為家中三代就出了我一個秀才，我有一個妻子，自小談好的，年紀到了便成了婚。」
「我的妻子很漂亮，對我很照顧，對我父母也是，只是我那時一心讀書，心思沒有放在這上面，又幾次落榜，對她不是很好。」
「後來家裡遭了賊人，我失去了很多東西，包括她，報官無用，尋仇無門，最後在變得一無所有的時候，我遇上了她。」
「她和我以往所遇的任何人都不一樣，說不出為什麼，直到我看到了她的劍，在那短短的一刻，我看到了世上最漂亮的事物，我怦然心動，彷彿得到了新生。」
「在孤崖上坐了一宿的我，然後踏進江湖。」
……
「我讀書不行，練氣和練劍的天賦卻很好，或者說非常好，只是遺憾的是，我修習晚了，年紀也大了，想有所成比常人困難得多。」
「我走上外道，在另闢蹊徑下，練氣和練劍終有所成時，我再次遇到了她，這麼多年過去，她的劍沒變，亦如她的外貌。」
「我對她出了劍，然後我敗了，很徹底的，她沒有殺我，我想死在她劍下，於是我去尋她，面對青山卻無從所進。」
「後來，也是最後一次遇到她的時候，我敗給了她身邊的一個小姑娘，年紀看起來比現在的你還小一些，她姓語。」
「自此，我就從未握過名義上的劍。」
……
小劍看向老人。
「語小傘？」
老人笑著點頭。
「是的。」
小劍：「你口中的她是誰？」
老人：「樓小樓。」
小劍：「她的劍是怎樣的？」
老人：「獨一無二。」
小劍：「她們相比怎樣？」
老人：「各有千秋。」
小劍沉默。
老人：「你好像一點都不認識她，在山中沒見過？」
小劍遺憾的：「沒。」
老人不語。
心想那個關於青山的傳聞難道是真的，但到了今天，他很多事都看開了，也沒多想，也不想再和她相見，因為他知道，她未必認得他，而且她青春應該依在，自己已蒼蒼老矣。
……
這時。
從聽到老人說自己是個秀才開始，神色就變得有些奇怪的小小開口。
「後來你就收養了我？」
老人看向小小，目光飽含不加掩飾的憐愛。
「不，後來我意外得知那伙賊人是誰，並報了仇后，才收養的你。」
小小不願多想的繼續問道。
「因為我，你不進青山找她？」
老人搖頭。
「前面是對的，後面是錯的。」
小小沉默。
……
月亮緩慢移到正中。
老人起身，向前走去，小劍隨著。
小小從石頭站起，沒有動，愣愣看著那個矮小蒼老的背影。
老人，小劍分開走去，夜風襲來，淺草起伏如浪，走到一定距離，兩人對立而站。
小劍握劍，擺了個架勢，沒有動。
這是邀劍，可以說從十幾天前走進客棧時開始的。
老人自然懂得，伸手入懷，兩指夾出一片葉子，金葉子，金子很軟，葉子很薄，看起來輕飄飄的，向前一揮。
「嗖！」
葉子切開了空氣，切開了空間。
金葉消失了，不，沒有消失，空間雖沒了葉子的影子，但地上卻有跡可尋。
密集青草形成的綠海中多了一條線，切開綠海形成的線，一條筆直無比的線，這條長線不知什麼時候形成的，彷彿一形成就有這麼長，直接從老人腳下延伸到少年身前，猶如一道劍痕。
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金葉在老人手中消失的剎那，已出現到小劍身前，是肉眼難辨的速度。
小劍捕捉到了，準確說在老人動手，金葉脫離時就捕捉到了，但他沒有動，因為他感到一絲異樣。
接著，在他的感知中，那枚下一瞬就能爆他頭的金葉，突然分化了，除了直直襲向自己的那一枚，在其上下左右又多了數枚，並改變角度襲向已身，更突兀的是，兩點距離最短，速度也應最快，但此刻改變角度的金葉子要更快。
直到這刻，小劍動了，按柄的手沒動，心動了，劍隨心起，數道劍氣不管真假的迎向每一枚金葉。
「啪！」
三枚金葉被斬下，其餘都是虛的。
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老人見到小劍反應后，目光微微一亮，不再遲疑，繼續伸手入懷，不斷掏出金葉擲出。
每一枚都帶有本身數倍不止虛影，而且一枚比一枚多，一枚比一枚猛的，破空聲不斷，綠海被完全割開，青草被碾為粉末。
另一側。
無形劍氣在小劍身周形成，交叉斬向那無數瞬息而止且變化無窮的金葉，啪啦斬不斷，一時之間，密集的火花四濺。
比明亮的月光還要炫彩奪目的煙花在兩人之間綻放，範圍越來越廣，雜草越來越少，砂石果露。
草地邊緣上的小小怔住了，身子直直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小臉一片煞白，原因並不是炸開的花火逐漸朝老人方向轉移，而是對老人的出手。
這麼多年，他第一次看到老人出手，老人沒有用劍，她卻知道他用的是劍，是她做夢經常夢到的劍。
……
風停了。
破空形成的風。
雨停了。
斬葉形成的雨。
手空了。
老人捂住嘴巴不斷咳嗽，臉色難看，神情痛苦的，但過後，這些都變為快意，他緩慢站直身子，看向遠處那個鬆開劍柄的少年，沙啞開口。
「我輸了。」
老人身上再沒有一片金葉子，而且少年最後每一道劍氣都能在他發出的瞬間就擊中他發出的真實葉子，沒有一道是多餘的。
少年搖頭，然後開口。
「謝謝。」
老人搖頭向場邊走去，確說向完成呆愣住的小小走去，腳步很慢，很沉重的樣子，但他此刻的心中很輕鬆，這些年從沒有如此輕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