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男孩與少女
澄空如洗,萬里無雲。
碧海如濤,青山層疊。
……
茂密的叢林中有幽谷,幽谷深處有溪澗,沿源而上有黑潭,水深不知幾尺,細泡上浮,接連不斷。
一隻小手自水裡探出,因潭徑石頭濕滑圓潤,摸索了許久才找到一個支力點,從而讓沉在潭下如溺水般的身影勉強爬起。
身影很小,是個孩子,男孩子,佝僂著身子,雙手撐著膝蓋,艱難而又急促的呼吸著,因寒水的浸泡,膚色鐵青顯得黝黑,臉色在大口呼吸中變得青中帶紅,異常難看。
男孩有一頭黑色的寸發,也是硬發,水濡不能使其柔順,發下是兩道劍眉,不過因年紀的緣故,現在倒像是兩根尖細的長刺。
眉下是一雙黑瞳,一雙從寒潭顯出后,在身子冰冷麻木站不穩下,依舊平靜而沉穩打量前方,環顧著四周的黑瞳。
是的,平穩,這時能形容這雙黑瞳的,只有平穩。
雖不知他是怎麼落入潭下,可從周邊環境和他此時的身體狀況也可輕易推測出之前他面臨著怎樣的險情。
但這個男孩的眼中沒有驚慌,沒有害怕,除卻這些,也沒有常見孩童的機靈或木訥的稚幼,有的只是平穩。
平穩而顯得澄清和深廣,就如高遠的天空和遼闊的海洋。
……
潭邊有稀疏的筆直長樹和嶙峋的怪石,沒有蟲鳴也沒有鳥叫,耳邊也只有潺潺流水,再無其他聲響,環境看似除了幽深和靜謐,沒有什麼危險的樣子。
男孩收回目光,且艱難的才把身子直起來,注意力落到堪稱怪異的肢體感官上,時間過去了這麼一會,鐵青的膚色沒有因吸氧而改觀,反而愈發的難看了,有種從鐵青向黑鐵發展的趨勢。
男孩一怔。
不是因為糟糕的身體狀況,而是單純所見。
小。
小小的身軀。
小小的雙手。
男孩那平靜的黑瞳浮起微瀾,是錯愕。
記憶開始追溯。
一把把斷劍。
一招招劍試。
一場場決鬥。
最後是一個少女,一個他從小養大的少女……
嘶!
腦袋突然一怔刺痛,彷彿從內向外完全撕裂開一樣,男孩筆直如針的細眉變得曲折起來。
嗖!
與此同時,有細微的輕響從耳旁傳入此刻那翻天倒海的腦中。
男孩還沒來得急反應,身體已本能的做出了回應,黝黑似鐵的身軀往旁一滾,並順勢從地上撈起一根木棍。
呼!
這時,不止耳邊,麻木的身體也能感到一股如風般的危險氣勢向自己襲來,他一開始就已被鎖定,避無可避的。
男孩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準確說,他的身體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本能的反應,並不是躲避,而是回擊。
雖然他莫名成了個小孩,莫名來到這陌生的地方,但本質沒有變,他是一名劍客。
之前他手中什麼都沒有,但現在多了一根木棍,也可以說樹枝,所以這就成了他手中的劍。
這種避無可避的危險他不知多久沒有體會過了,在他體感里並沒有下一秒可能就會死去的自覺,有的,僅是新鮮,也可以說是刺激。
男孩握劍上挑,小臉也由此上仰,目光依舊平靜,只是此刻的平靜和不久前的平靜是截然不同的,就像是晴空中響起驚雷,大海中蘊起風暴。
目光平靜,所以看得很清。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青蔥白皙的手掌。
襲擊自己的是一個年輕的白衣女子。
男孩看到了女子。
女子自然也看到了男孩。
只是和男孩平靜的目光不同,她明亮的雙眸只有驚駭,她想不到原以為的怪物竟是個小孩子。
於是,她本能做出卸力改道的選擇,雖然她知道此刻無論怎麼做都於事無補了,這麼短的距離沒有留給她變化的餘地。
下一瞬。
啪!
撕拉!!
……
男孩被女子一巴掌拍中,身子如擊起石塊飛濺到黑潭后的山澗上,小腦袋被一顆凸起的石頭重重的磕了一下,而後自由落體的墜下。
暈迷的男孩沒有重新掉進他爬出的黑潭裡,一個女子凌空單手將他抱起,為什麼是單手,因為女子的右手無力的垂著,在她右肩上開了一道可怖的傷口。
女子抱著男孩落回黑潭邊,她沒有顧及源源不斷湧出鮮血已經將大半白色衣裳染紅的右肩,而是神色焦急的看著懷中狀況愈發不對的男孩,真氣洶湧的朝體溫越來越低的身子中灌入。
密林,幽潭,濃稠的鮮血混入清澈的潺流中,不知流向何處,白衣女子的臉色已經變得無比的慘淡蒼白,不過笑容也漸漸在其上綻放,很美麗,很好看。
……
烈陽高照。
青山,小鎮,小院。
一個氣色羸弱的男孩平躺著,一隻滿是皺紋和老人斑的手正搭在他蒼白無血的瘦小手上,像是在把脈的樣子,可看那不斷跳動如彈曲的老手又不像是把脈的樣子。
床邊,坐著一個留著山羊鬍子閉著眼聽曲的老人,在他身後,站著一個樣貌秀麗的青裳女子,不好的臉色上透露著難掩的緊張。
許久。
老人抽手睜眼。
女子便將注視男孩的目光轉到老人身上。
老人舉手,伸出三個手指,和上了年紀的老人一樣,慢吞吞開口。
「三個問題。」
女子認真聽著。
「胸口的肋骨斷了五根,現在重接了,他這種正長身體的年紀,問題不大,更不用擔心以後發育的問題。」
「像被石頭磕到的腦袋裡的淤血已消,大概要不了多久就會醒來,最壞不過記憶可能會有些受損外,問題也不大。」
老人所言問題不大的兩個問題時,所聽女子的神色卻是難看起來,緊張沒有消去,又多了深深的自責。
「然而,我想不明白是最後一點。」
老人從床邊站起,渾濁的雙眼深視著男孩,指著他的胸口。
「他的心臟明明被人用利器洞穿,心脈更是完全寸斷,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能活著。」
既然是問題,所以是問人,老人在問女子,眼裡冒著精光,充滿好奇和求知。
男孩的身體一開始就被女子檢查過的了,略懂藥理的她,自然早發現了男孩心頭和心背上癒合的傷口,當時也有隱隱的猜測,現在聽到老人的話語,眼眸中有疼愛閃過。
女子搖了搖頭。
「我也不清楚。」
老人走了,搖著頭,皺著眉。
……
溫暖的陽光從窗外灑入,一把精緻的小傘掛飾在清風中緩緩轉動。
一身青裳,面貌還如少女般的年輕女子坐在床邊靜靜看著躺在床上的男孩,明亮的雙眸帶著複雜是情緒。
素手捂上右肩,那裡又一道很長很大的傷口,錯開致命的心口沿上,很深。
素手輕顫,不知是不是因為傷口還火辣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