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華年 7.清晝清晝,胡蝶還知夢否。
中元節這日,平陽侯府天不亮就傳來嘈雜聲。大伯母朱氏指揮著家奴在祠堂擺放供桌、三牲和香爐。
如夢還是如常一般起床沐浴,吃過早膳后換上了素衣,梳了個雙髻,只用兩條墜了顆珍珠的頭繩勒著。素凈端莊,又不顯得小家子氣。
這時南院傳來哭鬧聲,聽著像如珠,嗚咽著說著什麼。
如夢所住的東景泰衚衕,自南向北住著長女如煙、三小姐如珠以及四小姐如夢。大姐姐嫁人後,小院一直空著,只在她歸寧時做休憩使用。而如珠與如夢的小院子只一牆之隔。
「平兒,南院里怎地這般吵鬧」
「回小姐,奴婢聽著怎麼像三小姐」
「唉,走吧,隨我去看看,今日長輩都忙著秋祭,顧不過來後院,莫要出事才好。」
出來院門,左手不遠就是如珠小院的院門,還未踏入,就聽那吵鬧和哭泣聲,如夢加緊了幾步,行至房內,只見一片狼藉,如珠坐在地上捂著手臂哭訴。
她的對面站著一個少女,身量與她相差無幾,穿一套粉衣粉裙。少女臉色有些微黃,左嘴角有顆小痣,卻並不難看,頗有些病態的美。恐怕如珠坐於地上,必是這少女所為了。
「三姐姐,收收聲,祖母們都忙著祭祖的事,莫要衝撞了」
說著,親手過去扶起了如珠。
「這是哪房的妹妹,莫不是你尋來告狀的不成?」
眼前的少女甚是輕鬆,仿似自己閨房一般,在討伐闖入者。
「你休要胡說,自你來我院子說要一起用早膳起,我並未離開過。」
如珠委屈的說道。
「三姐姐,你們這是鬧的哪出啊,若只是用早膳怎麼還哭上了」
如夢看的甚是不解。
「丹珠表姐一早來我院子說是一年未見,想一起用早膳,席上吃這吃那的甚是挑剔,我見她是客,並未拒絕。哪知用過膳后,又說要看我的衣櫥妝匣。那對步搖是我用自己的私房銀子,在采妝閣所購,想著明年及笄了戴的。表姐硬說她甚喜愛,奪了去,我不肯,她還用步搖劃破了我的手」
如珠道明后,如夢大概知道這個少女是何人了。
這是四姑奶奶的長孫女畢丹珠,年紀比如珠長個大半年。四姑奶奶當年不顧曾祖父反對,嫁給一小小的兵馬司指揮使畢節。三十九歲就守了寡,把兒子拉扯大,兒子還算爭氣蟾宮折桂,去外縣任了縣丞,帶著母親、妻女去了縣裡。曾祖父疼惜女兒,后把幾畝那縣裡的封地交與女兒管理,讓她們孤兒寡母有個依仗。
如夢想著,不能招惹,那四姑奶奶年輕時就甚是潑辣,敢愛敢恨,嘴不饒人。看來要迂迴些。
「如夢見過丹珠表姐,莫不如換副其它的首飾,這步搖對三姐姐甚是重要」
「三妹妹兒時不是與我最好嗎?你還說我們名字都有個珠字,最是有因緣,往日你有些好的東西不是都與我同享的嗎,怎地今日這般小氣」
那畢丹珠並不理會如夢,只對著如珠問詢。而如珠只是一味的哭,仿似該說的話早已說完般。
如夢輕嘆,往日被搶的只有自己,如今倒是風水輪流轉了。無奈只能換個路數
「表姐這步搖顏色不襯你,也太小了。表姐隨我去妹妹院子吧,妹妹那有好些打磨的珍珠粉,敷在面上能美白生肌,表姐若喜歡可以送你」
「真的?四妹妹還真是大方,那我就隨你去看看,你的步搖還你吧」
畢丹珠眼睛放光,忽又開心起來,嫌棄的把那對步搖扔進如珠懷裡。
「四妹妹還等什麼,快些去吧,一會晌午祖母該尋我了」
說罷,畢丹珠扯著如夢向外走去,手勁頗大,扯的人生疼。
如夢本以為這插曲會悄無聲息的過去。畢丹珠在她那裡坐了許久,讓平兒伺候她敷了珍珠粉,臨走還搜颳走好些稀罕物。
申時快到了,平陽侯府的人都聚在了祠堂,堂內是劉家的男兒,由三叔公帶著大伯劉邑、父親劉昌以及各小輩。
老夫人劉朱氏則帶著大房、二房的女眷站在祠堂院子祭拜。整個過程繁瑣並冗長,一直進行到酉時。
正吃著祭祖飯,見二姐姐如桐在無人注意時瞧瞧下了桌,朝如夢擠了擠眼睛。如夢想她定是回去偷懶了,哪知她一時疏忽竟埋下了和畢丹珠的恩怨。
秋祭的第二天,閻婆婆在如夢吃過早膳后就上門了,說是老夫人有事詢問。如夢見她表情嚴肅,不敢耽擱,匆匆搭件褙子就去了上房。
「祖母安」
「這麼早叫你過來,用過早膳不曾?」
「回祖母,夢兒用過了,來時正在練字」
如夢斜眼瞟見跪在地上的如桐,還有一旁怒目相迎的大伯母,小心翼翼的答道。
「喚你過來是有一事想問,昨兒個聽聞你四姑奶奶家的丹珠去了東景泰衚衕,呆了一上晌,臨走拿了好些個物件,那些東西是她爭搶的還是你贈予的?」
如夢表情微訝,祖母提到東景泰衚衕,看來是知道畢丹珠曾先後去過三姐姐和自己的小院,也就是發生過什麼,祖母甚是清楚,如今卻來相問,定是想給四姑奶奶個顏面,解決了此事。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二姐姐和大伯母會在上房?
「你只如實作答就可。你二姐姐昨兒晚上去了客房,把你丹珠表姐的衣物和用具都扔進了荷花池,不管真相如何,她的懲罰自是少不了的」
如夢聽了簡直訝異,二姐姐昨個祭祖飯沒吃,中途離去,原是為了這個。
祖母見如夢不時地看向如桐,又遲遲不見開口答話,有些惱怒。四姑奶奶一早怒氣沖沖地來上房告狀,說是自己雖嫁出劉家,可還是長輩,怎地一分情面都不曾有?老夫人說定會嚴懲,好言相勸這才回了客房。
「你看她作甚,難道還想著編瞎話誆騙我不成?」
「如夢不敢,回祖母,那些個物件是孫女見表姐喜愛,贈予表姐的」
「四妹妹,莫要怕她們,這是我們自己的府上,什麼東西想賞何人由不的別人,倒沒見過來人府做客,生生明搶的道理」
「如桐休要胡說,祖母面前你還不悔改,看來是越發無理了,平日我對你的管教都去了何處,你以為自己是那市井潑婦不成」
大伯母越說越動氣,最後竟嚶嚶抽泣起來。
「好了,四丫頭已經言明,那些個物件是贈給表丫頭的,那如桐你的錯處就做實了,按理說如何罰你,是你母親的事,可你此次甚是胡鬧過頭了些。」
老夫人也一時氣惱,但對於自家侄女的教子問題不好插手,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初一去祥雲寺朝拜,你們母女就留家吧,秋祭也忙壞了,還沒得空休息,也不用陪我了,四姑奶奶還要住上些時日,說是想一同去祥雲寺,正好與我結伴」
「是,母親,兒媳曉得了」
大伯母明知老夫人藉由禁足是在懲罰她們娘倆,卻不敢把情緒掛在臉上。
「要我說如桐及笄已近一年,婚事應早些打算了,趁著這段時間,你也和老大提上一提」
「祖母,桐兒錯了,你莫要趕桐兒出門」
二姐姐聽聞說到婚事,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胡說些什麼,你大姐姐也是在你的年紀嫁為人婦的。祖母哪是要趕你出門,早早把規矩立起來,免得日後在夫家不得人心,去吧,同你母親回去吧」
大伯母也覺得老夫人思慮的甚是有理,在謝過後和如桐回了西院。
「二丫頭的脾氣秉性還是頗像你那四姑奶奶的,萬事不回頭,又直的很。祖母知你心思細膩,這些個孫女中屬你沉穩,以後規勸著她們些莫要衝動」
「孫女省得,勞祖母費心了」
「我知你與我親近不起來。你性子穩健、又頭腦聰慧,自是不必我細說,應當懂得唇亡齒寒、榮辱與共的道理,望你日後對平陽侯府少些冷漠。」
如夢驚訝的發現,就算自己有近四十年的閱歷,仍被祖母一眼看穿。
看來那偷來的四十年,只是困在深宅內院里對生存的掙扎,而自己抬眼能望見的只有巴掌大的一片天。她為何從來就沒想過,走出牢籠肆意瀟洒的重新過活?那整日憂思鬱郁,不得善終也許並不是唯一的結局!
初一這日很快就到了,如夢幾日來思索著種種逃避的方式,甚至還想到過讓自己生病錯過與方家母子的相遇。但反覆斟酌,覺得並不穩妥。想著三姐姐機緣巧合還是得了老祖母的眼,就曉得,諸事並不會因為躲避而繞過去,只有步步為營。
最後還是坐上了去朝拜的馬車,因著二姐姐還在慪氣,清早送行時還故意扭頭不瞧她。
秋日露水清沾的早晨,一行馬車賓士在城郊的官道上。如夢在初生的晨曦中溫暖著身子,心也漸漸覺得溫暖。
馬車此時停了下來,如珠站在車外委屈的道
「四妹妹,我想與你共乘」
手裡絞著帕子,看起來甚是不安。
如夢無奈,嘆氣后說道
「平兒,你去前面馬車坐吧,扶三姐姐上來」
如珠聽后,笑顏重又掛在臉上,也不等平兒攙扶,就跳上了馬車。
為了追趕上祖母的車,再次行進時速度已比先前快了許多,這時只聽車外馬蹄聲響,還伴著吆喝聲
「勞煩前面車家,行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