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你自由了
明月便在卧牛山巔,那人白袍,垂袖而立。
金善蘭低頭,看他仰頭望月,想喚他回來。可剛往前走了一步,葉添卻微微側目過來,他在月下那猩紅的眸子讓金善蘭倒抽了一口涼氣:「你……曾說過自此江湖平靜,我們山高水長獨自逍遙的。若一開始就放不下,何故要騙我?」
本就已經明白,在阮府留下的那些殺戮痕迹,就是赤血迷花功,這世上,只有她的少主會啊!
還帶著稍許希冀,可現在看著他赤紅的入魔眼眸,猶如那晚戴玲玉失蹤的那晚,葉添也是如此亂了本性。她不敢往最壞的地方想,畢竟,那是和他們四年同門的戴師姐!
師姐性子是急,可也不曾薄待他們,更加沒有薄待葉添。
他如何下得去手?
葉添的紅眸猶如藏在夜間,隱遁在人世的邪魔鬼魅,現在終於魔性展露。這讓帶著一眾武林絕頂高手埋伏的一燈大師,不禁手中權杖緊了緊。
「沒錯,是赤血迷花功的高階功法,真沒想到,真是他……」
在場高手,除了各大門派的掌門,少林伏虎堂的絕頂高手,還有那飛魚庄的莊主鄧千林莊主以及……四位公子和秦十三。
「特么的!真的是揚靈這小子!」鄧染星從霓仙宮一役后那是威嚴掃地,他以為葉玄明之子倒是誰?
一燈大師和六扇門緊急通知各大門派,說今晚這魔子便會揭開他的廬山真面目。
高明啊!假換身份避世入正派,把他們所有人當了傻子耍玩!到頭來,卻是很多人拿了當英雄,唏噓不已悲痛不已的少年英傑揚靈?
不少人都在看戴掌門的臉色,戴掌門倒是看清了那魔子微微側轉的邪性臉龐。他搖搖頭,他不敢置信。
他已經年邁,自從獨女失蹤后,蒼老了許多許多。人人都說他的女兒被那霓仙宮的新主人,葉玄明之子葉添殺了。
可他不相信!到現在,他更加不相信了。揚靈不會的,不會的……
一時間,竟然老淚縱橫。
「看看,還有那個金善蘭,明顯,他們是一夥的!」
「騙得咱們好苦!霓仙宮一役,害死了我們多少兄弟!」惡狠狠地,恍然大悟過來的正派弟子,都想把這金善蘭撕碎。
「呵,別這麼說,金善蘭是我們六扇門的人,若沒有他長久以來卧底魔子身邊,我們今日能收網嗎?」那柳神捕也帶著六扇門精銳盡出,看著山崖上的景況,那是全副武裝。府庫里最鋒利精巧的暗器都拿出來了。
看群憤難平,便出來解釋。若不是他的好弟弟在他面前露了馬腳,這事情,還能捂到猴年馬月!
柳書被他關起來了。其他那些幺蛾子也就算了,居然找到了六扇門一直在追查的卧底下落,卻想偷偷獨自立功?
柳一刀當年就覺得那金善蘭不是泛泛之輩,果然,金刀捕快的直覺,還是這般精準!
揚靈就是魔子,魔子,便是這揚靈!
這魔子非同小可,而且事到如今,若是讓他再回七殺教,那朝廷真是有了大麻煩!
所有人都是被真相驚愕地啞然失言。手中武器不敢有一刻離手,就等著一燈大師發號施令,他們群起而攻之!
這次,無比要斬草除根!
「為何他現在願意倒戈了?你們對阿來做了什麼?」這殺氣暗伏間,只有一人,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師兄你說什麼啊?」這種時候了,居然還關心起金善蘭這該殺千刀的貨?
但是柳一刀卻很意外的拱手失禮,對著石青公子沈望舒竟然是聽命狀:「稟報公子,這次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發現端倪,這才尋到了蛛絲馬跡。金善蘭乃是我六扇門若干年前埋伏在魔教的一顆棋子,可這棋子身不由己竟然已與魔子千絲萬縷羈絆……以至於……我們一直不查。」
「荒唐,明明就是投敵了。」鄧染星這胸口一口惡氣,一直憋到現在。現在誰給金善蘭求情,就是和他過不去!
「所以你們拿金家老娘做威脅了?」沈望舒說完,果然柳一刀沉默了。
「大丈夫做事不拘小節。我們這是在讓那混蛋小子棄暗投明。」鄧染星說完,卻在師兄臉上,看到了難以言說的悲慟。
呵。師兄在痛什麼?
「師兄,你難道早就知道了?」鄧染星說完,飛魚庄其他人都在齊齊看他。連著鄧千林都震楞住了。
可他未語,卻忽而有一聲哀嚎順風盪來,肝腸寸斷:「葉添,你答應我的。不練魔功了,不濫殺無辜。阮家一十三口,還有富貴那個孩子,你到底怎麼想的?!」
眼淚就好像決堤,金善蘭崩潰嚎啕。
天上的那輪明月被煙雲籠罩,然後慢慢散開,旋即竟然被洇上了魔性的赤紅。
紅月當空,如此不祥!
月影慢慢劃過這山巔,下面是長安那十里山河,繁華似錦。
山巔上,那是不世出的天魔,葉添,他究竟已經修習到了如何境地,無人有把握。
只有那並不高大的少俠的身影,敢肆無忌憚地怒吼著,要他給一個回答:「我們說好的,在晉州見面!我們說好的,還有無窮前路。你為何要這樣,斷了我們的……未來……」
因為阮利保管了她的飛鷹令牌是嗎?少主就殺了這阮家滿門。
為何葉添會成這樣?!
「金善蘭,硬要我說的話,或許就是這個吧!我不明白,你藏了那麼多年,你究竟是用何種心情一直陪著我的。你倒是告訴我啊,你是用何種心情在這裡等我?將這些無幹人等都帶來了,倒也真是熱鬧,無聊!」
只見葉添手一抬,一枚飛鷹令牌便在他的指尖。頓時,天旋地轉,金善蘭就知道是這樣。
而山風過,那衣袖拂過之處便又漫天的紫色幻蝶飛涌而來,撲向了潛藏在夜色里的眾多高手。
一看是這赤血迷花功,再是強悍的高手都不能再蟄伏過去。聽得背後動靜,金善蘭轉頭,卻瞬間僵滯了神色。
為何這各門各派高手,還有六扇門的人都在這裡?!葉添早就發現了,可她是被蒙在鼓裡?
「為何?柳書呢?」金善蘭默默低語,一步步往後退,面前是諸多高手提著武器圍攏而來。
她想讓葉添放下屠刀,再也不要碰迷花功了。阮家十三口是因為魔功入心,他入魔之時做的吧!
所以定要讓他來長安見見那仙師,柳書答應她的。
「吝弟最擅長騙人了,一枚銅錢,沒想你都被他誑了。所謂雲遊至此的仙師高人,能解世間所有魔障,你這樣都信?」柳一刀反問道。
呵。金善來的眼淚流得衣襟都濕了,她怎麼會不知道柳書和她一樣,最慣於騙人的。可她看著阮家滿地血跡,富貴都倒在血泊里。
那孩子一息尚存拉著她的手,說她家娘子好生漂亮,可為何這般兇巴巴地半夜偷來他家?聽了這話,她心智破碎,世界都頃刻間分崩離析。是她一直善惡不分?因為私心愛欲所以讓事情到了如此境地?
葉添早就已經失控了,練了赤血迷花功的魔頭,哪裡會適可而止?
手間的溫熱血腥讓她開始懷疑,她錯了,他們都錯了。自此恨透了赤血迷花功,病急亂投醫。寧可相信柳書那鬼話連篇的人,說有仙師能幫他們。
有了仙師,葉添還是初見的那個少年,風華拂過,絕代傾城。
有了仙師,葉添還是那犀角山上的揚靈,月朗氣清,絕對不會對戴玲玉動手奪她性命,是吧?
可終究,這不過是她萬念俱灰之時的奢望。
「葉施主,其實你們不用再求什麼雲遊仙師。赤血迷花功是你父親從少林偷走的,你現在這樣竭澤而漁繼續下去,真是作繭自縛。不如聽老衲一言,跟我們走吧!放下屠刀,或有可能解脫。」
「呵,一燈大師,好久不見啊。你要讓我去哪裡?廢我武功,自此囚禁我一生?」
金善來站在正派高手和少主之間,可他看著一燈上前,卻往後退著,唯恐這老和尚傷到了葉添。
今晚是十五,是葉添失功反噬之日,她現在恍如一場噩夢初醒。
她到底在幹什麼?怎麼會因為娘親被押做人質,就這樣乖乖就範了?
「誰都不知道,迷花功練到第八層會是什麼結局。葉施主,你應該能感覺到,自己已經好似不在人道了。難道定要萬劫不復才肯後悔?」一燈大師並沒動手,可他循循善誘。
「大師,你們真的不會傷他性命?」關於大師所言,這迷花功魔功弊端,毀人心性,讓人入魔嗜血。其實金善蘭是最明白的。
奈何沒人能阻止少主啊,他再這樣下去,終有一天自食惡果。她以為自己可以,但是現在,她不確定了。她不能再說服自己,因為這段感情,魔也能扼住本性,卻甘為這繾綣深情所束縛。
她不確定……
「葉添,求求你了,不要再練了。你答應我的……飛鷹令牌,當年是無可奈何,可那麼多年,我未曾有一絲絲後悔和遺憾。葉添,你相信我,別再練了。如果少林寺能幫你……」金善蘭轉身,她看著葉添求道。若再這樣下去,少主會變成什麼樣子,她不知道。
呵。葉添搖頭。阿來原來是開始不信他了。
從何時開始的?從看到戴玲玉倒在血泊里,他第一次出現魔怔迫她,傷她,還是從他不過夜探阮府,卻發現其中這一十三口已然倒在血泊里?
罷了。
他們的一切,原來都源自一場謊言。
「阿來,你終是不相信我葉添的,不然,你也不會把這令牌藏那麼久了。」
誒?葉添說完,金善蘭只覺眼前人影晃動,看不清,可已經有正派高手哀嚎倒地。屠戮,這便是赤血迷花功魔功的實力?
「住手!葉添你住手!我們還回得去的,是不是?我不是有心騙你的,若不是娘親,我根本不會回來……」金善蘭只覺到處血花四濺,紅得猶如天上的滿月。
石青公子臉色沉下,他怕葉添這是凶相畢露,到時候連著金善蘭都殺了。
他提起劍,沖將上去,倒不是為了斬殺那魔子,卻是護那心中一人。
葉添知道今晚是十五,卻在魔功消散前,好像要殺盡所有對手。只是他幻蝶掠過,卻突然有一老者衝到了他的面前,葉添險先折斷了他的脖頸,可那老者卻並無畏懼,只是直直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葉少主,我戴某人有眼不識泰山,虛當了你數年師父真是慚愧。小女戴玲玉雖然猖狂蠻橫,可你若是知曉他的下落,能否在老朽死前,告訴我她的下落!」
葉添愕然,他居然一下定住了動作。
掌門師父……就算他此刻已經魔血沸騰,可看著掌門師父的老淚縱橫,手中力道都不覺鬆了松。
「不知道。」戴玲玉不是他殺的,可與被他葉添所殺並無區別。那潛在黑幕中的對手,普天之下第二個會赤血迷花功的那人殺師姐,便是為了震懾他葉添。
他不知道,還是不肯說?
戴掌門滿臉悲慟失望,被葉添重重扔在了地上。突然,背後一擊猛力襲來,卻是葉添都未預料到的。
鄧千林這掌,是要結束這魔子的性命的。
可周遭的幻蝶遲滯了些許,便反撲過去,在葉添猛地吐出一口血,有些站立不穩的剎那,鄧千林也被蝶群反噬。重重掉在了地上。
「爹!」其他諸位公子都上前保護盟主。而石青本是護在金善蘭身畔,可金善蘭卻一下錯身跑開了去。
沈望舒看到,哪怕他護地滴水不漏,金善蘭卻還是跌跌撞撞衝到了葉添的面前。
將他緊緊擁在懷裡,好像擁著自己的命。
阿蘭……沈望舒苦笑,他輸得一敗塗地。
葉添起身,卻是直直看到了金善蘭的眼中。阿蘭剛想說和他一起走,可這人卻在她耳畔說道:「阿蘭,我們今日走不了了。」
啊?金善蘭看著他,他的嘴巴里有大坨的鮮血噴涌而出,而幻蝶看起來也很虛弱,沒了之前的洶湧攻勢。
這是……反噬開始了?
她是個罪人,她今日讓葉添前來,是要害死他?
不止金善蘭,一燈大師熟悉赤血迷花功,他一看幻蝶的陣仗開始消退,就明白這是最好的捉拿葉添的時機!
葉添一手擒著金善來的脖子,好像把她當了人質,一邊慢慢往山崖邊退去。
「葉施主,你今天逃不掉了。回頭是岸,赤血迷花功將你變成了人,而老衲,想你善念未消,並非大奸大惡之徒。你身不由己,一切都可說。」
「讓我臣服於你們少林,讓你們廢我一身武功?不成。」葉添如此怔怔說道,在場武林人士皆是覺得,有誰嘗過了這隻手遮天的本事,還願意廢除一身本事的?肯定說不通的,那就讓他們斬草除根!
步步緊逼,好像是要把這葉添連帶著他的同夥金善蘭一起殺了乾淨。
「你們都住手!不要再過去!」突然聽聞一聲大喝,是沈望舒提劍而來,他怕他們逼得葉添太急,他狗急跳牆傷到了阿蘭。
葉添看著沈望舒,笑笑,這人,還真是不死心。
指尖慢慢拂過掌間阿蘭的脖頸,這挑釁的意味,讓沈望舒咬著牙關很是惱怒。
「師兄,你還要糊塗到什麼時候?讓金善蘭伏法,不是天理昭昭的事情!」
「閉嘴!我不許金善蘭死,不許!無論如何,我都會護金善蘭周全!」
好個護金善蘭周全,葉添都愣愣,沒想這石青公子這般決意。而其他門派的長輩們都破口大罵,說他沈望舒憑什麼這般放肆?
柳一刀卻上前,他勒令所有六扇門高手退後,這般恭敬跪在沈望舒面前,拜道:「三皇子殿下,今日圍獵這魔教餘孽乃是朝廷大事,您可萬莫意氣用事,還是請殿下退後,不要傷到您的龍體為妙。」
所有人:……
沈望舒是什麼龍子龍孫?
金善蘭都在這淚眼之中拉回了一些神智。這是什麼道理?
「爹?!」鄧染星不可置信問他父親,可鄧千林一點不意外,只是頷首道:「事情原委回去說,可望舒這般說,倒是讓事情難辦了。」
魔子只能此刻困住,若是讓他熬過了散功的時刻,那天高海闊,再也沒人能奈何他了!
看向了金善蘭,問道:「金小兄弟,你還是勸勸你家少主吧!咱們,不是想趕盡殺絕。」
可他們卻想廢他武功,這世上,本就不該有人會這赤血迷花的魔功!
金善蘭搖頭,看著葉添:「你說的,帶我走。是生是死,我們本就連在一起,是同命不是嗎?」這是葉玄明當年的決定,陰差陽錯,這是金善蘭和葉添一生的羈絆,他們的宿命。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葉添不是會投降屈就的人,所以看著後面的萬丈懸崖,金善蘭知道該如何結束這場噩夢。
或許,她就是太貪生怕死了,才會把他們兩個逼到如此地步。
「我隨你走,不管去哪裡……」眼淚簌簌落下,金善蘭不再逃避,她非但沒有掙脫這魔子的鉗制,卻是認命地閉上眼睛,然後靠在他的胸膛前。
這一幕,幻蝶緋緋,頭上紅月都施加了旖旎。
這是詭寂的夜,卻又凄冷靡靡地華麗。
葉添垂頭笑笑,原來阿蘭對他誓死不渝?那便夠了!
「阿蘭,其實我也對你說了謊,這謊已經很多年了。我也不信你,不信你沒了血契,不再和我同命還會和我生死相隨。」
啊?金善蘭瞪大了眼睛回看身後的少主,月色下,那人絕美,可又嘴角噙笑幽幽說道:「阿來,你自由了。根本沒有什麼血咒,我父親騙你的,怕你背叛我。而我瞞著你,是怕你離開我。」
說完,金善蘭只覺後背猛地被一股大力推開了,她被沈望舒接了個正著。
「葉添?」回眸,那道悠然若仙的白衣身影卻直直墜了下去。
那麼多的幻蝶隨著主人,竟然也這樣隨他一躍而下。
「啊!!!!葉添!!!!!」金善蘭的驚叫便好像碎裂了蒼穹的利刃,斬斷了自己的所有生念,一頭也往那無底深淵俯衝下去。
沈望舒這回沒有再鬆手,他知道金善蘭會跟著一起去的,死死拉住,好像是卯足了自己所有的力氣。
「啊!!!!」這撕心裂肺五內俱焚的哀嚎,讓血月都滾滾涌動著,快要墜落這幽谷半空。
葉添沒有功法護身,早就墜入這雲山霧海間看不到身形,而追隨他的幻蝶,片片消散,好似破碎的紙片在半空肢解。
這是魔功全然消散,魔教七殺少主,葉玄明獨子葉添,此刻也不過是一具凡胎肉身……這高聳如雲的山巔,到谷底……
怕是神仙都化了。
「葉添……」金善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是手往那碎石掉落的深淵探著。她的眼淚是掉落在何人心口,砸得驚濤駭浪,好似要玉石俱焚。
她無法呼吸,一半身軀,一半魂魄都在隨著那早就看不到的身影一起墜落,然後重重砸去。
痛得魂魄離體,寸寸血肉模糊。
她不該,她不能……她想隨他死,可少主再也不願意讓她追隨了。
血契,終究未能讓他們生死不離。
孤雁游過這空谷,金善蘭視野無法看清,那當空的一團紅月在望著誰的支離破碎的殘骸,只給了她想魂歸而去的殘念。
一捧黃土,一縷殘魂,她都想再去尋他。嘴巴死命咬住了鉗制她的手臂,她恨。為何要阻止她?
她該死!
呃!沈望舒的手頓時血肉模糊,其他人想護駕,可皇子殿下搖搖頭,卻是任由這失心瘋一般的金善蘭撒野,更痛的可能在後面。
他也不知道,到時候該如何阻止這心死成灰的人,獨留在世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