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顧府用完飯後,既然是借了鑒香會的名頭來,總得干幾樁相關的實事。在座的夫人與顧家交情好的夫人也有將自個兒的女兒帶來,她們都是暗地裡打聽到蘇氏會來,想著從她口中討來幾句誇讚,對兒女親事有利。
哪知顧夫人在蘇氏這裡吃了癟,大家的心思便淡了,省得自討沒趣,還在其他夫人面前折了面子。
年長的夫人們留在花廳同顧夫人閑聊,許是想要支開陸寶兒這一路人,顧夫人想道:「謝夫人第一次來府內做客吧?你們年紀輕,若是和我們一起待花廳里難免發悶了,不如跟著嬌嬌去後院,幾個姐兒正在借酸梅湯作酒行酒令呢,正好湊一塊兒玩。」
說來也有意思,年輕的夫人肯定是夫君官位品階低的,在朝堂每個三五十載,誰能混上去?所以這樣一句話,很好區分開品階高或低,身份懸殊,也玩不到一塊兒去。
陸寶兒點了點頭,道:「府上的冰湖涼亭好看,珍稀物件眾多,今日初次來便開了眼,哪裡會悶。之前席間坐多了,也想多多走動,那就跟著李小姐去後院看看。」她謹遵老嬤嬤教誨,不卑不亢地與顧夫人說這話,還順道誇了誇她府上漂亮。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縱是不喜陸寶兒,伸手不打笑臉人,依著顧夫人的涵養也不會挑她什麼刺。
陸寶兒和林玉蝶等品階低的夫人去後院的時候,已有幾家小姐聚在一塊兒借酸梅湯玩飛花令了,說是行酒令,反正也不行酒,就是比比詩詞歌賦,博個才女名聲。
和李嬌玩的幾個小姐均是比顧大人官位低的人家,家中母親叮囑她們要多多親近李嬌,自然將她高高捧著,也不去爭飛花令的高下。
李嬌原本就看陸寶兒不順眼,此時見她來了,同李嬌玩得好的劉燕雙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輕聲道:「你見著那個謝夫人沒?我聽我娘說,她是鄉下來的,半點規矩都不懂,可別讓她和咱們一塊兒玩,到時候飛花令答不上來,看著都丟人。」
李嬌聽她這話,心裡有了盤算,輕聲笑道:「可別這樣小家子氣!人家來者是客,既然玩了,就和眾夫人們一同玩,不然我外祖母肯定要怪我待客不周!」
劉燕雙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她吐了吐舌頭,也沒說什麼。
李嬌上前一步,對為首的陸寶兒道:「謝夫人,你們來得正好!我們正玩飛花令呢,要不要一同玩?」
「飛花令嗎?」陸寶兒低語一句,不置可否。
老嬤嬤則為她捏了一把汗,她知道鄉下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也不知陸寶兒平日里讀書識字如何?
林玉蝶對這個倒是怕得很,她扶著額頭,說:「啊呀,忽覺有些頭疼,我去暖閣里歇一歇,諸位對不住了,李小姐和謝夫人們好好玩吧!是我掃興了!」
她尋了個借口開溜,陸寶兒還傻不愣登站在那處。
李嬌心道:「她一個鄉下的姑娘,不知有沒有讀過什麼書?就這樣的女子,還敢得蘇氏一句穩重?也不知她擔不擔得起!」
李嬌的聲音里略帶挑釁,她繼續追問:「若是謝夫人平日里甚少看書,對詩詞了解不多,也可以不參與飛花令。」
她這話說得看似委婉,實則露骨。哪家官家夫人小姐不看書識字的?唯有那些鄉野出身的女子才會以夫為天,想著嫁過去便只以色侍人,為夫婿生兒育女。
她們今後出嫁,可是要做一族宗婦的,琴棋書畫哪個不是樣樣精通?就是考女狀元都未必不行。肚裡沒點墨水,要叫夫家笑話的。
劉燕雙聽到這話,掩袖噗嗤一聲笑出聲。飛花令不是什麼難的耍法,等閑都會幾句詩詞。飛花令取七字詩,頭一個答的人要取「花」字為第一個字的詩詞,次者取「花字」位數第二的詩詞,以此類推。
她正要講一句:「好了好了,謝夫人不想來,你就別問了。」
哪知陸寶兒卻笑眯眯地道:「好啊,我也來試試。」
她這般落落大方地應下了,倒顯得劉燕雙和李嬌有些咄咄逼人。可別是打腫臉充胖子,李嬌神色不大好看。
幾人重新排列開始行飛花令,答不出來的就喝酸梅汁。陸寶兒是第七人,李嬌排在第六。等李嬌答出一句:「出門俱是看花人。」眾人的目光便落到了陸寶兒身上,等她後文。
劉燕雙偷笑:「怕是要講不出來,喝酸梅汁喝個飽了!」
哪知陸寶兒走了半步,微微一笑,道:「不見人煙空見花。」
大家一愣,沒想到她不但答出來了,還借了韓偓(晚唐詩人)的詩接上了李嬌那句看花的雅意。她們都以為陸寶兒不識字,哪知她不但識字,還隱隱出了些風頭來。
李嬌氣得七竅生煙,卻不敢多言,顯得不夠大家閨秀。
陸寶兒也覺察出不對勁來,她淡淡道:「這輪罷了,下一輪我便不來了。掃了幾位小姐的興,實在罪過。只是我有些頭疼,許是受了寒,想和顧夫人辭別,先走一步。」
老嬤嬤攙著她回花廳,差遣小丫鬟去稟顧夫人。時間確實不早了,也該有點眼力見兒打道回府。
對於之前的刁難,老嬤嬤看在眼裡,沒想到陸寶兒輕易化解了,她既驚又喜,問:「夫人在家中可念過書?」
陸寶兒抿唇笑:「家父是秀才出身,在鄉下也有開過學堂。」
「竟是如此!」幸虧今日誤打誤撞博了好名聲,否則傳出狀元夫人不識字,是個草莽出身,也怪難聽的。
另一頭,謝府內。
謝君陵見夜色濃厚,放下書,挑燈往伙房走。
伙房的下人見謝君陵撩袍跨進門口,嚇得跪地,支支吾吾:「老爺怎麼來了?可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謝君陵見這些人誠惶誠恐跪了一地,倒不知自個兒有這般嚇人。他不動聲色地道:「起來吧,我不過是來想做一道菜。」
廚娘啞巴了,支支吾吾:「老爺親自下廚?這……這不合規矩。」
哪家的官家老爺不是等人伺候的?還有謝君陵這種巴巴兒趕來地撩袖子做菜的?
「無妨。」謝君陵想到了從前他寫完文章還要入伙房給陸寶兒倒騰吃食的日子,抿出一絲笑,道,「本就是鄉野出身,哪來這麼多規矩,沒的忘了本。」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廚娘和打下手的小廝想攔也攔不住呀。大家苦著一張臉,想著待會兒定要遭陳山管事的罵,愣是一個個都愁眉苦臉的。
謝君陵權當沒看見,淡淡問了句:「可有鴨胸脯肉留下?」
廚娘今日給謝君陵做了一道燉鴨架子,湯底濃郁,鴨香遍布。又將鴨腿子與鴨翅沾了香油塞入鐵鍋里,放入灶膛里焗烤,取出后,鴨肉鍍上一層油淋淋的光,極為香酥可口。
這是北方的稀罕吃法,廚娘頗有手藝,知道拿來孝敬謝君陵。
她煮了番鴨的四肢與骨架,確實留下了鴨的胸脯肉,打算明日再炒個其他菜色給謝君陵嘗嘗。可見謝君陵確實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單看菜色便知還稀缺些什麼。
廚娘不敢含糊,急忙道:「有,老爺稍等。」
她將放入雪裡冰鎮的砂鍋拿出來,遞給謝君陵。時下是冬日,肉類保鮮可用白得來的積雪,外頭買冰可貴了,府里單是出個炭錢都夠難的了。
謝君陵取一根繩綁在腰間,恰巧可將他下掛的長袖攬住,繫於腰間。這樣一來,他那雙寫出妙筆生花文章的手可就騰出來了。
謝君陵的指骨纖長冷硬,他捻住鴨脯肉,下刀既快又穩,切出幾道花邊來。另一手摸了鹽與糖,還加了點廚娘釀的豆瓣醬,他將鴨脯肉抹勻了醬汁,再倒酒與蛋液。
此時,黑色的大鍋里早熱好了油,謝君陵將鴨肉丟進去,細細煎炸。一時間,香味四溢,讓人口舌生津。
廚娘見謝君陵這樣做菜,只覺得可惜了那雙手。她大著膽子問:「老爺是想炒點下酒菜?」
謝君陵垂下眼睫,輕描淡寫講了句:「夫人愛吃煎鴨肉,給她弄上一盤來,好下飯。」
原以為謝君陵是給自個兒倒騰個對口味的下酒菜,哪知他是為了陸寶兒下的廚,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若說得寵,京都的官老爺們哪個這樣寵過自家夫人?平日里少出門應酬多陪陪大房都是好的了。可見,陸寶兒當真是命好啊。
此時命好的陸寶兒被老嬤嬤攙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