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熄滅的光

時間過得很慢，掐著指頭看著太陽升起到落下，一日才算緩緩過去。

宋譽盤腿坐在枯草上，揪下一截擺弄著。『那個包子臉、狗狗眼、扎著羊角小辮的灰頭土臉小姑娘還會來嗎？』他自己都感到意外，她的模樣能在腦海里如此清晰:『她若是今後生活得好好的，也沒必要再來管自己了。』

宋府的下人挑選在一陣鑼鼓聲中開始了，數百衣衫襤褸的百姓擠在府外。宋家是世代經商的富足人家，宋府的下人自然也是有面子且吃穿不愁。窮苦人家擠破腦袋都想進府求職，哪怕成為一個干粗活累活的下人。

展雨鳶惦著腳拉著父母擠進了人群中，憑藉年齡小身材小不費力地鑽到了最前面。「爹，娘，我們進宋府就可以活下去了。」她兩眼放光，捲起了袖子準備好參加競選。

挑選下人需經過層層選拔，要老實能幹也要會點技能。展雨鳶發了愁:『技能?自己哪有什麼拿得出手?』。能撿著菜根吃，能在惡劣環境下生活，算不算技能？

「展雨鳶?八歲?……你會幹什麼?」宋府的管家摸了摸並不長的黑鬍子，彎下腰拿著記錄的紙和毛筆問道。「我，我會……」她慌張地摳了摳白嫩嫩的臉頰。「這個妹妹我喜歡。」高高坐在椅子上監督的宋妍突然說道。

管家有些猶豫，宋妍小姐也才九歲，尚且年幼哪懂看人呢？小姐定是因為難得見年齡相仿的孩子，才格外喜歡這個窮酸小丫頭的。但這丫頭什麼都不會，哪會服侍人?若是日後犯下錯，二夫人一怒之下把自己也趕出門了怎麼可好。自己的金飯碗可不能丟。

「姑娘，你會服侍人嗎？」管家為難地問。「我會讀書寫字，曾碰見過一位老先生，他說我是個讀書的好材料，只可惜我是個婦道人家。」展雨鳶絮絮叨叨地張口就來。

「……」這下管家下定決定把她拒之門外了:「下一位。」

又過了兩日，宋譽在一陣鳥叫中渾渾噩噩醒來，他爬到窗前，又驚又喜——是換了身乾淨衣裳的展雨鳶，頭髮也被梳理得整齊了不少。她低頭撫摸著手裡的什麼東西，『嘩——』地一下伸到宋譽眼前。手指輕輕鬆開，手心裡是一隻羽毛剛長齊的小鳥。『嘰嘰嘰嘰』地叫著，似是想回家。

「給你。」她把小鳥小心翼翼放下，從腳邊的竹籃里拿出水和飯菜遞給宋譽。宋譽吃得絲毫不顧及樣子，飢餓和口渴是他最大的敵人。來不及思考怎麼會有飯菜吃，兩碗米粉已經見底了。

飯菜對比於宋府里的佳肴根本算不上美味，可他覺得這真是好吃得感天動地了。姨娘這段時間從沒來過，似是打定主意要活活餓死自己。

「我現在在宋府住下來了，是宋家小姐的侍女。」她看著他笑得燦爛，耐著性子跟他說這幾日的遭遇:「多虧貌美又善良的小姐留住了我，爹娘也進府當下人了。真好，也許日子會越來越好。」

「你也很好看。」他看出了她的自卑。

展雨鳶只是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展雨鳶仍是雷打不動地去給柴房中的宋譽送飯送水。飯菜是她一口也沒吃省下來的下人餐，時間也是她偷偷計算出二夫人休息時可以悄悄溜出府的時間。宋妍對她的管束並不嚴，自宋譽不在府上后，宋妍的時間被琴棋書畫佔滿了。

這種想法有說不出的滿足感，把時間、食物都省出來給宋譽，她從不覺得可惜。這是平淡無趣的日子裡唯一心存期待的事情。長這麼大以來覺得可惜的事情有很多，可是對你好是最不可惜的事情。

宋妍在展雨鳶的心裡自帶光環，小姐的形象在她心裡美化了一遍又一遍。她很清楚，宋妍是枝頭的鳳凰，而自己是不敢出頭的烏鴉。身世不好還什麼也不會，多虧了小姐重視自己。

可她從來沒想過，府上流言蜚語里『被二夫人送出去念書的大公子』，竟是被關在柴房裡落魄的宋譽。

她從沒問過宋譽的名字，只是送飯送水時會同他聊聊天。宋譽能看出展雨鳶在念書方面很是人才，他偶爾不經意提到的古文詞句，她能原原本本複述出來。只是，女兒家且不是大戶人家，是根本沒有希望進書堂的。他想把自己知道的知識，多教教她。

一天夜裡，宋妍在燈下正低頭寫信，跳躍的火光把黃色的信紙也照得暖洋洋。「小姐，你在寫什麼呀？」一旁磨墨的展雨鳶好奇地問。「在給兄長寫信呢。娘說，她把哥哥送到了一個很遠的書堂，一段時日內哥哥都回不來了。」宋妍垂下眼瞼，尤為難過。

「小姐，我認識一個跟你神情有些相似的人。下次我把他介紹給你認識，這樣當你想念兄長時，看著他就不會難過了。」展雨鳶打了個哈欠，甜甜地說。宋妍答應了下來，認為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直到一日午後，展雨鳶帶著她溜到了柴房外。宋妍如何想得到，娘口中孜孜求學的兄長，已經在這個破舊柴房待了快一月了。

「哥——」宋妍捂著嘴走到窗前，已經隱隱猜到事情的真相，突然崩潰著哭了起來。宋譽一驚，連連安慰她。『展雨鳶怎麼把妹妹帶來了?』他想不明白，皺著眉頭安撫著悲傷的宋妍。

這一瞬間展雨鳶才明白了。

這個被鎖在柴房裡的只屬於自己的光，突然被黑暗吞噬了。她日日珍惜萬分的小雀躍，蒙蓋上了一層『以下犯上』『不懂禮數』『得寸進尺』的罪名，再也不美好了。

被關起來的不是什麼不聽話的孩子，而是宋府的公子爺。跟自己談天說地的不是什麼好朋友，而是自己萬分尊敬的小姐的兄長。可是他什麼都不曾告訴自己。

她腿軟著後退了幾步，在眼淚衝出眼眶的一瞬間轉身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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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莫關山和如意又沒出現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