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可是在蔣曄期待的眼神中，宋祁還是狠心說道：「蔣姑娘可能誤會了，我雖然確實身中寒毒，但這與我拒絕蔣姑娘沒有關係，我記得我曾經跟蔣姑娘說過，我喜歡溫柔的女子，這個人其實就是楊柳，我馬上就要娶她了。讓蔣姑娘產生了這樣的誤會是我不對。」他在最初開口的時候，若是仔細聽還能聽出他聲音中微微的顫抖，可是說到後來，他竟然漸漸平靜了下來，越來越平靜，平靜到甚至有一絲冷漠，這些話就好像沒有經過他的大腦一樣從嘴邊流出來。

如果說之前只是怕自己會耽誤蔣曄，那麼現在又多了一條，他不能置楊柳於不顧。所以除了說出這些狠話，他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選擇。

反正命運註定了自己不能擁有片刻的幸福快樂，那就讓自己徹底墜入黑暗吧。

蔣曄越聽越覺得心寒，倒不是她覺得真的就像宋祁說的，他真的一點也不喜歡自己，從始至終都只是自己誤會了，而是她明明已經這樣逼問了，他明明有機會否認自己之前所說的話，承認就是喜歡自己，可他不僅放棄了這次機會，甚至選擇在她心上更狠地插了一刀。

她失望地盯著宋祁看了半晌，即便心裡明白，他是真的有苦衷，可是話已經問到這個份兒上了，他還是不肯承認，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辦法，於是她自嘲般笑了笑，對宋祁說了聲：「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你的意思，叨擾了，告辭。」

她一次比一次直接，宋祁的拒絕也一次比一次更直接，蔣曄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理由堅持下去。

蔣曄推門而出，在房門關上的瞬間，宋祁的眼角落下一滴淚來，他似乎有些麻木地抬手擦了那滴眼淚，苦笑地搖頭，現在他連死也不能死，除了母親的仇，還有楊柳需要他照顧。

蔣曄從宋祁這裡出來后沒有跟大哥打招呼便直接離開了浮雲軒，大哥那麼聰明的人，她怕一見面就發現自己的不對勁。

一路上她走得飛快，臉上是一片平靜甚至是冷漠，清越和清韻在身後跟著，兩人默默對視，都有些膽戰心驚。

姑娘是脾氣很隨和的人，很少會發脾氣，可是現在的她，彷彿已經在怒火爆發的邊緣，卻又被生生忍住，所以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可怕的氣息。

回到疏桐院后，蔣曄便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里。她並沒有哭，只是覺得有些累，她決定放棄了。

罷了，即便他真的如楊柳所說，是真的喜歡自己又怎麼樣呢，她明明這樣三番兩次逼問，表明了自己不怕被他耽誤的心意，可是他還是接連拒絕了。

她決定放手了，隨他去吧。楊柳說得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她都不再想跟宋祁有任何牽扯。

可是她剛回到疏桐院不久，就聽到清越在外面拍她的房門：「姑娘，你還醒著嗎？浮雲軒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蔣曄一聽到浮雲軒，腦子裡出現的就是宋祁，本來不想理的，可是又想到大哥和楊柳也在那裡，最終還是問了一聲：「出什麼事了？」

「楊柳姑娘自殺了。」清越刻意壓低了一點聲音，卻足夠讓蔣曄聽到。

蔣曄聽到了清越說的每一個字，卻半晌坐在床邊沒有反應，她好像傻了一樣楞住了，等她終於回過神來，連忙從床上跳下來，一把打開房門從疏桐院沖了出去，一路狂奔至浮雲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是到了浮雲軒門口，蔣曄剛想喘口氣，卻發現了不對勁，楊柳自殺了，浮雲軒里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安靜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可是清越總不會騙自己，蔣曄這麼想著，還是走進了浮雲軒。

等她走進這裡，才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在大哥和大嫂的管束下，從來都是有條不紊忙碌著的下人，此刻卻完全失去了章法，眾人臉上都帶著一種不忍的情緒，蔣曄心裡頓時一驚，連忙隨手拉住一個人問：「這裡出什麼事了？」

那人只是浮雲軒一個打雜的下人，被蔣曄忽然拉住，嚇了一跳，連忙就要跪下行禮，被蔣曄擺手制止，又問了一遍：「到底怎麼回事？」

那人剛想開口，一抬頭瞥見蔣暉從屋內出來了，連忙對著蔣暉行禮，蔣暉沖他擺了擺手，示意他自行離開，自己則走到蔣曄身邊，語氣溫柔地對她說道：「曄兒，楊柳她，剛剛自殺了。」

蔣曄不敢相信，也無法接受，反手拉住蔣暉的衣袖問：「她，死了？是嗎？」

蔣暉看到了她眼中微微閃爍的希望，她希望得到自己的否認，希望楊柳還活著，可是，她確實死了，她自殺的時候根本沒想過給自己留活路，用頭上的一根釵子狠狠插進了自己的脖子，他後來看到的時候，整根釵子，一半都沒入了血肉，可見當時她下手之狠，根本沒打算活下來。

他沒有直接回答蔣曄的話，只是對她說道：「曄兒，去看她最後一眼吧。」

「最後一眼？」蔣曄明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可她就是不肯相信。

「去吧。」蔣暉只是溫柔地牽住她的胳膊，帶她來到了楊柳之前住過的房間，蔣曄剛剛還來過，與她說過話的地方。

踏進這個房間的瞬間，蔣曄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她有些迷惑，忽然抬頭問蔣暉：「大哥，她，是怎麼死的？」

為什麼整個房間會有這麼重的血腥味。

蔣暉低頭看了她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走之後，她趁人不注意，用釵子插進了自己的脖子。」

蔣曄一聽，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還好蔣暉及時拉了她一把。

她不敢置信地搖頭：『為什麼？她為什麼這麼做？」她不僅選擇了死，還是以對自己這樣殘忍，這樣決絕而慘烈的方式死去，蔣曄不懂。

明明就在方才，她還在這裡與她交談，她是那麼溫柔而堅定，即便失去了容貌，胳膊，卻以然溫柔，堅強，她甚至告訴自己，雖然她也喜歡宋祁，可是她依然願意幫兩人解釋清楚誤會，她只要宋祁能夠開心，這樣一個女子，本應該得到命運的溫柔相待，可是就在轉眼之間，香消玉殞，世間再也沒有楊柳，她也不可能再一次聽到她溫柔的話語，看到她溫柔的眼眸。

明明她們才認識沒多久，話也不曾說過多少，可是她的忽然離開給蔣曄帶來了莫大的打擊和悲傷。

她來到這裡時，宋祁也在，她並不想看到宋祁，卻想最後看一眼楊柳，於是她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看到了躺在床上依舊平靜的楊柳。

她身上的血已經被處理過了，這麼濃重的血腥味，臉上，身上竟然沒有血跡，連臉上纏著的紗布都依然潔白如初，如果不是看到了她脖子上的傷口，蔣曄會以為她只是睡著了，下一刻就會睜開雙眼，用溫柔的眼神看著自己，可是她心裡明白，她永遠不會醒過來了，不久之前的對話就像是一場夢，令她恍惚間落下淚來。

她其實心裡隱約有了猜測，楊柳為何忽然自盡，就在她跟自己說了那番話之後。

可是她為什麼這麼傻，即便她希望宋祁能跟自己在一起，也沒必要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啊。

她不知道，楊柳其實根本就沒有打算繼續活著，在她變成這副模樣之後，她真的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了。

她的人生好像從來不曾有過歡愉，印象中總是打罵，強顏歡笑，在各種權貴之間輾轉，明明這是她的人生，可是她好像沒有一天是能自己作主的。

在她這短暫而沒有光亮的一生中，唯一帶給過她明亮的人就是宋祁，這也是她人生唯一的歡愉和希望，是她堅持下去的理由。

所以她心甘情願為了他去執行趙澈的計劃，因為她太渴望能獲得自由，跟他在一起了。

可是她沒有想到，自己雖然獲得了自由，卻變成了這副模樣，命運永遠都在捉弄她，在她剛剛看到一點希望的同時，再次把她的希望徹底掐滅。

在公主府的時候，她已經想過會死了，可是她沒想到宋祁又一次忽然出現了，在她面對最真實的恐懼和死亡的威脅的時候，他就像第一次出現在她眼前一樣，又一次把她帶出了黑暗。

可是這一次，她是真的累了，屈服了，再也不想與命運抗爭了，如果命運對她的安排就是這樣，那她打算接受了。

好在，在臨走之前，她還能看到宋祁獲得幸福的可能，她不能陪伴他身邊，卻為他找了一個更好的人，也能安心了。

所以她走的時候雖然身體是痛的，心裡卻是平靜，甚至欣慰的。

宋祁雖然不喜歡她，可是此刻的悲傷是真實的，甚至是感同身受的，就在剛剛，他也想到過死亡，只是因為母親的仇和照顧她的責任把他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可是楊柳，他想起蔣曄來問自己的第一句話，說的就是楊柳告訴她，自己中了寒毒，當時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蔣曄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她話中輕輕帶過的這一句，現在想來，蔣曄來質問自己的那些話都是楊柳告訴她的，而她在告訴蔣曄這些的同時已經決定了自己的死亡。

怪他，沒有及時明白過來，不然在蔣曄離開后他不會因為心痛到難以支撐而在自己房間坐了片刻才想起來看楊柳，給了她自殺的機會。

他的悲傷夾雜著自責，跪在楊柳床前，本來就清瘦單薄的身影如今看起來更是搖搖欲墜，蔣曄有些不忍心，想開口安慰他兩句，可是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些什麼，只能再將嘴閉上，只是站在他旁邊，陪他一起看著楊柳，這一刻無關愛情。

楊柳最後是由蔣暉為她選擇了一塊墓地，匆匆下葬，葬在了城外蔣家的一處山莊外，那裡依山傍水，風景極好，正適合楊柳，此生她未有一天是幸福的，希望來生，她能擁有自己想要的人生。

她以死亡的方式表示自己對命運的抗爭，也以死亡的方式表示自己對命運的屈服，但是無論如何，隨著她的死亡，楊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她不必再受命運的擺布，更痛苦的是活下來的人，是宋祁。

他把她從公主府救出來，又眼睜睜見證了她的死亡。

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回到成王身邊，就在楊柳下葬那一天，他送走了楊柳，便沒有再回蔣家，直接去了成王府。

成王已經與長公主見過面，長公主答應在大理寺找上門來之前給他拿出關鍵證據。

趙澈這麼精明的人，怎麼可能讓她見到宋珅？

既然長公主的承諾還沒有兌現，她能得到的也只有宋珅的一封親筆書信。

見到這封信卻沒見到人的長公主顯然很是生氣，只是兒子被別人拿捏在手裡，她就算生氣也不能對趙澈做什麼。

大理寺不知道在做什麼，徐幼容的案子忽然之間沒有了絲毫進展，之前放出風聲說找到了關鍵證據，可是之後倒像是不了了之，再也沒有後續跟進。

現在只有徐家還會堅持每天進宮找聖上伸冤，只是聖上病重日久，早已不上朝，之前召見徐家人也是覺得對不起他們。可他們這樣天天來找自己，再加上宋希白呈上的證據明明白白顯示，下毒的人可能是趙澈，聖上心裡總歸是有些猶豫的。

雖然心裡覺得愧對徐家，可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說到底，還是兒子重要，所以這件事其實是在聖上的示意下被大理寺暫時壓制了下來。

徐家也正是明白了這一點，才堅持每天進宮，即便見不到聖上，也一定要去走這一趟，只是為了堅持提醒聖上，徐家又死了一個女兒，跟徐皇后一樣，死得不明不白，到現在也未能伸冤，希望聖上看在先皇后的情分上，給徐家一個交代。

徐家人每天進宮，對聖上而言是一種無聲的脅迫，他思來想去良久，終於還是決定讓大理寺拿著證據去抓人。

而允諾過在大理寺上門之際必定呈上趙謹下毒的證據的長公主卻並沒有隨著大理寺的人一起出現，反而派了人與趙謹的人一起，在趙澈被帶入大理寺的同時，滿京城搜尋宋珅的藏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