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癩蛤蟆
空氣中很潮濕，剛下完雨，蚯蚓從地里爬出來，在我腳邊亂竄。樹葉上還落著雨珠，一不小心碰著又會嘩啦啦掉落一身。
我在地里小心地鋤著地，泥巴黏著我的鞋底，每抬一步都格外費勁。
「二妞，你在做什麼？」
她穿著好看的連衣裙站在離我不遠的馬路上，對著我大叫。
李麗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我的好朋友，她算得上是一個小小的富婆，不用為吃穿發愁。
「鋤地。」
我彎下腰，繼續把泥土來回翻著，雨後的泥土比較鬆軟，比平時鋤起來要容易許多。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
「不去。」
我拒絕了她，我跟她不一樣，她有足夠多的父母寵愛，不用為任何事情發愁。
二妞，我可羨慕你了！
我還記得她帶我去超市時，小聲地附在我耳邊說著這話。
羨慕，我羨慕她才對，想買什麼都不用算計著手底的錢，不用捉襟見肘籌劃好久才能買到一樣東西。
就像她在購物籃里放著的大包薯片，我跟她說我不愛吃，其實根本不是因為我不愛吃，而是因為我買不起。
我總要計劃著很多，計劃著每一分錢的用法。
「那我先去了。」
她向我擺擺手，蹦蹦跳跳地遠去。
說實話，我有些嫉妒她，嫉妒她的無憂無慮，嫉妒她本性的天真善良。
地里的野草瘋狂地長著，鋤完一遍又長出一大片。
地里的草總是除不盡的，就如同身上的自卑氣息總是讓人一眼瞧出。
鋤完地后，我跑到河邊把所有東西洗凈，才提著濕漉漉的工具回家。
我的母親還在外頭洗著衣服，她每天都要洗一大堆的衣服，我的父親出去做工了還沒回來。
家裡現在只有我跟奶奶。
我奶奶很厭惡我，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廁所里的蛆蟲，所以我基本不往她跟前湊。
她只喜歡她的大孫子，也就是我的弟弟，一個囂張跋扈的小子。
他撕過我的作業，燒過我的辮子，還偷過我打暑假工掙來的零錢，可最後這些事情都只能不了了之。
我躲在父母的房間內寫著作業，聽著外面嬉笑的聲音，我手指頓了下，手底的作業不知怎麼的寫不下去了。
父親晚上回家的時候臉色有些難看，母親也比平時安靜了許多，整個家裡都有些悶。
這種氣氛讓我非常難受。
我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打算回房間。那裡說是我的房間，其實那就是一個用塑料膜從客廳單獨隔出來的一個小空間。
「二妞，先等一下。」父親叫住了我。
我回過頭看著他們，燈泡的光比較暗，照的他們幾人的面容有些恐怖。
他們桌旁的板凳上盯著我看，表情比平時嚴肅了許多。我心中有些不安，看他們的樣子像是有什麼大事情要發生。
「二妞，爸爸知道你懂事，你如今也這麼大了，是該自己養活自己了。」
我把頭埋進膝蓋，小聲地問著：「那你們要我怎麼做？」
「學你就不要上了，你明日跟著你媽媽去縣裡找一份事做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全身感到無力，眼前一片荒蕪。
「讓我想想。」
我慌亂地留下這句話，躲進了我的小隔間內，把頭埋進被子里小聲地哭了起來。
我不敢讓他們聽見。
外面燈已經熄了，他們都睡去了，我小心地從床上爬起，輕手輕腳打開門栓跑去了外面。
外面很亮，滿天布滿了繁星，我坐在門前的大石頭上，看著這天空。
蟬的叫聲很大，還有蟋蟀的聲音，風刮著樹葉，有些微涼。
地上的石頭旁邊，還趴著一隻蛤蟆，一隻癩蛤蟆，我像是佔去了它的位置，它一直抬頭盯著我看。
夜晚很寂靜，沒有汽車呼嘯而過的聲音，沒有摩托車的噪音，也沒有那種談論是非的聲音。
很安靜。
適合一個人呆著。
不去上學，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糊塗地過完這一輩子？
我的肚子有點餓，晚上沒吃飽飯，就算他們沒說那番話，我也不敢吃太多，怕他們嫌棄。
我穿著拖鞋飛跑進地里偷挖了兩個地瓜。
河裡的水很清澈，沙子墊底，裡面還鋪著很多漂亮的鵝暖石。
我脫掉拖鞋，小心地把一隻腳放進河水內，水可真涼啊，比家裡的井水還要涼。
地瓜被我在河水裡清洗了好幾遍，才開口啃上去，它還沒熟透，有點澀，吃在嘴裡泛著苦味。
不過也不錯，比那一頓晚飯要好吃很多。
我在河邊上呆了很久，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腦子裡一片空白。
若不是癩蛤蟆的叫聲把我驚醒了，我估計會在這裡一直呆到天亮。
我飛快地穿好拖鞋，跑回家去。
家裡大門已經關閉了，我推了推沒有推動，大概是他們誰起夜把門關上了。
我重新坐回大石頭上，那隻癩蛤蟆還在大石頭旁，一聲也不吭，就那樣直溜溜地盯著我。
我也看著它。
它的後背都是冒起的小水泡，幾乎佔滿了它的整個背，樣子比青蛙要嚇人的多。
我經常喜歡拿小石頭扔著它，它也喜歡從這個位置跳到另一個位置，然後又一動不動。
它比我還呆。
我不想這麼快天亮，要是一直是這個時辰就好了。
可天還是亮了，早上晨露重，父親看見我趴在門口的大石頭上還訓斥了我幾聲。
母親帶著我去了學校，替我辦了退學申請，我的成績在學校里算的上不錯，老師也一直在勸阻著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一根筋，她只聽父親的，父親說什麼她都認為是對的，就算老師勸的再多她都是搖著腦袋，把我拉走。
在校門口我遇見了李麗，她旁邊又有了新朋友，身上又換上了新的裙子。
我們就這樣擦肩而過，她沒叫住我，我也沒叫住她。
我已經跟他們都不是一路人了，我跟在母親後頭，一句話都沒說，沉默著走回家去。
我的衣服很舊，身上還打著補丁，是學校里唯一個穿著補丁衣服的人。
不去了也好。
不會被他們嘲笑，也不會被他們戲弄。
我跟李麗站在一起，就跟癩蛤蟆和天鵝，它是高高在上的天鵝，而我是卑微入骨的癩蛤蟆。
蟬還在叫著，每天每夜都在叫著，它的生命很短暫，只有這一個夏天，它讓人喜歡也讓人厭惡。
而癩蛤蟆卻只能讓人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