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可有半分愧疚
或只是些無關緊要的事,但已足夠說明,從未有人怠慢過白婆,至少在向府,白婆從未受過任何委屈。
如今做出這種吃裡扒外的事,如何能不令人寒心。
向夜闌於暗處守了一個半時辰有餘,如今得空,便直接坐在了床榻邊上,與白婆僅有幾步之遠。
也好看清楚了,白婆究竟是什麼樣的表情。
白婆似是認了栽,不再掙扎自己粘覆在木板上的手,端了端身子,也可稱其大方得體:「大小姐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她太從容,連映顏都不再有所防範。
一個人究竟想不想傷人,是很容易就能看出來的。
「是在白婆婆您為我打開衣櫃暗格的時候。」
向夜闌捧著只鎏金手爐,縱然暖意溫然,仍是驅不盡身邊寒意,一時間,向夜闌也說不清究竟是心寒還是手寒。
這倒有些難說,畢竟她也曾把白婆當做如母一般的長輩,還曾從白婆口中了解過許多關於自己那位母親的舊事。
也許白婆所言的那些親昵和藹並非是裝出來的,可從知曉白婆做了太多坑害自己的事,真心與假意的界限便已經模糊了。
「當時我未點明其中有我失竊的東西,您也未說什麼,這倒是了,您若是偷了東西的人,又怎麼會如此想不開,把罪證展露於我面前呢?那不是會更加危險,反而讓我有了眉目深查下去?除非,此舉能讓我認為此事與您無關,您剛才拿出來的東西,應該都取自另一個暗格吧。」
亦是白婆如今粘了手掌的地方。
那日白婆走後的第二日,薄昭旭便請了京中擅長機關術的木匠前來,仔細檢驗著衣櫃有何門路。
而衣櫃中兩間暗格的玄妙之處,連這位極其擅長機關之術的木匠大師都連連稱其,幾乎無法破譯其中技巧,只能破解打開暗格的方法。
其實這便已經足以。
在白婆未給她打開的另一個,也是向夜闌根本未想到會存在的暗格當中,找到了數封白婆與賈岫煙往來的書信,與幾封典賣飾物的票據。
順著白紙黑字的字據尋去,的確贖回了不少被白婆親手典當掉的飾物,不單有向夜闌的飾物,甚至還有向家別院小姐夫人的飾物、向老夫人不起眼的物件、向夫人生前的遺物!
白婆偷物后典當,已非一日兩日。
如此坑騙白婆今日來此,也是向夜闌所無奈之舉。
白婆年長,為向夫人操碎了心,除卻此事,幾乎是從未愧對向夫人半分,又將半生都搭在了向府,若失幾件並不值錢的飾物能換得白婆安度晚年,倒也值得,饒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能如何?
可在知曉白婆與賈家母子有聯后,凡事皆不同了。
如今她與賈行幾乎明著撕破了臉,賈行甚至於崔阿虎密謀置自己於死地,哪裡還容得半點紕漏!
白婆悻然笑笑,竟十分從容:「奴才做錯了事,大小姐處罰便是,是打是殺,奴才都認,實在是奴才自作聰明,還以為能瞞得過大小姐您呢,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奴才有罪,愧對於先夫人!」
向夜闌本以為自己會因白婆所言而有幾分動容,可現在看來,竟也是毫無波瀾,說不出半個字來,亦尋不到對抓了白婆現行一事的欣喜。
寡如白水,興緻泛泛。
「映顏。」向夜闌將袖中的小瓶遞給映顏,「先把白婆婆的手放下來吧,總這般粘下去,倒也不是個辦法。」
映顏接過小瓶,把瓶中的月白藥粉倒在了白婆的手上:「緩一會兒便成了,不要使蠻力,會掙出血的。」
血肉分離的痛意白婆方才已經嘗試過一遭了,儘管那還僅僅是試了試用蠻力掙脫,就已經如傷口上撒辣椒粉一般火辣辣的疼,更何況是真扯掉了皮。
白婆很是沉得住氣的等了會兒,方才把自己的手取了下來,未多言,直接便跪在了向夜闌的身前,眉眼無波,好生鎮靜。
她冷靜的甚至有點可怖,向夜闌之所以想抓她現行,是怕白婆會矢口否認此事,屆時不好對證。
可白婆全無辯解之意,大大方方的就認了罪,同樣也認了命:「今日是要殺要剮,全隨大小姐的便,奴才死不餘辜。」
輕飄飄的棉花,打上去也沒什麼滋味。零久文學網
「起來吧。」向夜闌淡漠得氣不起來,「我問你,我娘的婚書如今在何處?是不是被你交予了賈家母子?」
白婆矢口否認:「奴才分明記得,先夫人的婚書是同先夫人一併下葬了。」
「白婆婆,你是覺得我不敢開棺查驗,所以才如此哄我的?其中究竟有沒有我娘的婚書,你難道不清楚嗎?」
向夜闌苦笑兩聲,憤然將記載著當初陪葬器物的紙本擲在了白婆的面前:「你偷別的東西,我可以當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我娘的婚書,你怎敢動?你身為她的乳母,是否對得起她喚你的一聲乾娘?」
初迴向府時,翻找向夫人的婚書無果,向夜闌便問了白婆一嘴,據白婆所言,那婚書是同先夫人一起下葬了。
向夜闌的確信了白婆最初的說辭,畢竟向夫人以正室之禮入了向家的祖墳,是否作了陪葬,又如何查起?
無非是起棺查驗。
但這樣的世家大族一向是規矩繁多,從請示族中說得上話的族老可否開棺,到觀風水掐日子走族禮,一套流程下來,小半年也過去了。
要是卡在了向家族老那,幾位長輩不答應,那就更是沒完沒了。
故而,這顯然是一條死路。
幸而向府的規矩與其他家還是不大一樣,每有人下葬,是會有負責此事的管事來理列陪葬清單的。
那位管事雖已到了年限出府,但當初所記下的目錄,還留在了向府庫房當中。
白婆臉色泛白,猶猶豫豫地摸上了捲起黃邊的目錄,卻只是摸了兩下,便訕訕然地抽回了手:「奴才有罪。」
屋外驪鳥鳴囀,門內靜得出奇。
白婆木怔怔的聽著向夜闌的話面無波瀾,淚珠卻從眼眶垂落,斷斷續續,灼人得厲害。
向夜闌默然問道:「白婆婆,你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捨得連我爹娘如此珍視的東西都轉賣他人,不給他們留半點念想?但凡你辯解一句,我都可以信你。」
此物於向家夫婦而言,的確是意義非凡。
向夫人雖也姓向,但卻是向家旁支自幼收養的養女,見她自幼便有大家風範,故而從未與人提及過她是養女的事。
向家並不缺子嗣,收養向夫人的原因,無非是想好好栽培她,將她許一個高門人家作妾,從而換來相對的名望。
向夫人自幼生得皎月之姿,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提親的人早早就踏破了門檻,本可毫無顧慮的聽從養父母之命,擇個高門人家安心嫁人,日後在後宅中安養餘生,無需吃半點辛勞的苦,奈何,向夫人不走尋常之路。
她從一開始便覺得這所謂的「幸福」長久不得,若她未能誕下子嗣呢?若她年老容顏不復了呢?若她並不能討公婆欣喜呢?
這些事,每一樁都足以成為來日奪她性命的罪狀。
向夫人善讀史書,哪想其養父母根本未想過讓她去書院學習的事,只想著如何教她彈琴作樂,討人歡喜,為人解憂。
向老爺與向夫人相識之初,二人皆是不敢與對方相視的年輕人,只知對方是自己的同族堂兄妹,話是未說過的。
二人第一次說話,還是因為向老爺撞見了向夫人在書院外悄悄的認真偷聽,落筆的模樣比書院內坐著的學子還要認真。向夫人時而躲在假山後落筆,時而趴在窗下的角落處,那一次,向夫人更是為了躲避出來尋找怪聲的夫子而蹭了一臉的墨。
向老爺未忍住笑出聲,也被夫子罵了整整一節課。
兩人偷偷的相視一笑,算是徹底的認識了。
自那以後,向老爺便時常為向夫人購置其養父母眼中的「禁書」,如是所謂女子不得染指的史書,撰寫了自由戀愛的《西廂記》,或是些詩書著作,只不過向老爺那時就心思很多,在贈人之前,向老爺會先扯去書封,改用《列女傳》、《賢媛集》等書的書封重新紮好。
向夫人沒少因此誇他機靈,二人越走越近,情誼似乎早已跨越了兄妹之間的關照,只是未曾點破彼此的心意。
這倒還是向風說與向夜闌聽的,向夫人的舉動在那時算是十分大膽,只有向風能心平氣和的聽向夫人偶爾提及向老爺的為人不錯,很討人喜歡。
向老爺與向夫人做過最為大膽的事,還是要屬向老爺讓向夫人扮作自己的書童,陪同自己在書院內學習。
結果向老夫人的天賦比向老爺還要高出好幾截兒,連那夫子都動了想把書童收為弟子的心思,沒幾人不知向老爺有個天賦異稟且樣貌清秀的書童,那些原本看著還頂老實的富家公子,竟也時不時來逗弄向夫人兩句,說些調笑姑娘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