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庭前花謝
再次見到程昱是在一個星期後,雲城商會會長的生日宴會上。
林婉一下樓,便看到背靠在車上的徐揚。
她本想自己打車過去的,可是徐揚說自己的家教不允許他做出讓自己的女伴打車過去的事。
此時自詡紳士風度的他身穿一套阿瑪尼的深黑色西服搭配淺灰色花紋點綴的領帶,深褐色的頭髮隨意的搭在前額,增添了幾分不羈。
林婉不自覺的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黑色的修身長裙外搭灰色的西裝外套。
她有些好笑的搖搖頭,他們今天都不約而同的穿上了黑灰色系的衣服。
「你,今天很美!」徐揚直直的看向她,目光直接而大膽,赤,裸裸的目光讓她有些許羞怯。
今天的她,頭髮隨意的挽著,之前淡淡的柳眉今天顏色稍深,微微向上翹著的嘴唇上塗了一層淡淡的唇釉,清純中帶著一點嫵媚。
「謝謝,你也很好看。」她禮貌地回應他。
「所以說我們就是天生一對,哈哈,這該死的默契。」徐揚指了指他的衣服。
林婉有些不自在的看向窗外,沒再搭理他。
徐揚見好就收,沒有繼續逗她。
最近他們的關係有所好轉,他不想嚇壞她。
他知道她臉皮薄,在陌生人面前永遠都是乖乖女的形象,聲音軟軟糯糯的,可一旦逼緊了她就會毫不猶豫的離開。
有時他也會看見她跟同部門的人說笑,眼睛彎彎的,露出嘴角的兩個小梨渦,可是卻很少在他面前笑。
對他永遠都是禮貌,客氣,疏離,和戒備。
只有在她喝醉了后才知道原來她也會撒嬌,耍賴和生氣。
他們的車在一個綠樹叢陰的氣派大院前停了下來。
林婉有些後悔剛剛把外套脫在車上,因為走了五分鐘還沒看到有人,此刻驟降的氣溫還是讓她不自覺的收緊手臂。
突然感覺身上一股暖意,徐揚把他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謝謝。」
她想自己現在沒有矯情逞強的必要,否則感冒生病也是自己遭罪。
徐揚沒說什麼,只是看著她笑了笑,彷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一樣。
走了大約十分鐘才走到一個三層的小洋樓前,輝煌明亮的燈光把這座在綠草坪中央的小樓襯托得格外耀眼。
她把外套還給徐揚,徐揚穿好衣服后朝她勾勾手臂。
當她挽著徐揚的手走進宴會廳的時候,別墅內的燈火通明,一樓大廳到處都是雲城身份地位顯赫的商人,還有些高官在內。
從他們進場開始,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大家都在紛紛打量著這一對外貌出眾的璧人到底是何許人也。
一身黑色的緊身長裙,貼身的設計完美的將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勾勒出來,性感的鎖骨上戴著一條的紅寶石項鏈,像黑夜裡唯一綻放著的花火。
她身邊的男人身材挺拔,俊郎的面龐始終掛著大大的笑意。
不遠處一雙冰冷幽深的黑眸直直的盯著前方,西裝口袋裡的手不自覺的握拳,周身散發出可怕的氣息,彷彿隨時都要爆發。
「徐揚,還不介紹介紹?」一個看上去跟徐揚玩得還不錯的男人朝他們走來,拍著他的肩膀一臉不懷好意的說道。
「林婉,我同事。」
「尹浩,我好友,從事影視行業……」徐揚正式介紹道。
「喲,你小子終於如願抱得美人歸了啊。林小姐,你不知道,徐揚他……」
徐揚用手肘撞了下尹浩,打斷了他的話。他真害怕這個缺心眼的傢伙一股腦的把什麼都說出來。
關於那些年的那些事,他只想自己來告訴他,在一個恰當的時候。
「走,我們去那邊見見幾個伯父……」徐揚故意忽略到尹浩一臉戲謔的表情,帶著林婉就要離開。
沒走幾步,有個長發披肩長相甜美的女孩朝他們走了過來,微笑著跟他們打招呼,「徐揚哥,林婉姐,你們倆今天真配!」
這個女孩正是與林婉同一個小組的女孩,楊麗麗。
而此刻她手挽著的正一瞬不瞬盯著林婉看的男人,正是程昱。
徐揚大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謝謝!真有眼光!」片刻后換上一臉戲謔的表情,「兩位這是……」
「徐揚哥,這位是程昱,我的未婚夫。」楊麗麗說著有些羞澀的看向身旁的人。
腦袋哄的一聲,林婉好像聽到自己心臟破裂的聲音,精緻的臉蛋因心臟的痙攣瞬間失去了血色。
「程總,我們又見面了。結婚的時候記得給我發請帖。」
林婉從來沒有一刻這樣覺得徐揚的聲音是那麼的刺耳。
她的眉頭稍稍皺起,原本要張開打招呼的嘴就這樣微微張開著。
她想此刻自己的樣子一定很滑稽,像個木頭人般無法動彈。
原來他真的快要結婚了,跟這個此刻依偎在他身邊的女孩。
今天之前林婉不是不對他所說的結婚的事存在懷疑,畢竟從未見過他帶著另一半出現過任何場合,也沒有聽李中義他們談起過,她甚至還有種他是故意說給她聽的錯覺。
她一直覺得他當初的離開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即使聽見他說出那句殘忍的「我要結婚了」,心中仍然對他存著些許期待。
可今天在被現實狠狠打了一個耳光后,她才發覺之前存著的那一點僥倖是多麼的可笑。
程昱自始至終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她,似乎想要從她的眼中確認些什麼。
「我去趟洗手間……」林婉感覺自己再呆下去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拉了拉徐揚的衣角,強裝鎮定的開口,可離開時稍稍錯亂的步伐還是出賣了她。
她驚慌失措地穿梭在人群裡面,不時地撞到身邊來往的人,她沒來得及開口說抱歉,一雙強勁有力地大手便拉住了她,輕輕一帶,將她禁錮在他的懷裡。
她驚恐的轉過頭,待看清身旁的人,她想要掙扎,可奈何身邊的人力氣極大,她絲毫動彈不了。
出了大廳,她用力掙脫了挾制,臉上因用力出現淡淡的紅暈,聲音微微顫抖,「既然已經有了未婚妻,那天晚上為什麼還要吻我!」
他看著她,稜角分明的臉上沒任何多餘的表情,「離開他!」
「呵…程總,你不覺得你現在的行為很可笑嗎?」林婉氣極反笑。
「小婉……」
「別說了!」
「程昱,這次,我是真的……」
「死心了。」
決絕的聲音傳來。
程昱瞳孔微縮,陰冷的臉上找不出絲毫破綻,只是努力剋制著自己想要去拉住她的手,早已緊緊的握成拳。
空蕩蕩的走廊,高跟鞋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一步,一步……
她死死咬住嘴唇,讓自己盡量走得沉穩些,再沉穩些。
**
林婉走出洗手間的時候,外面早已空無一人。
她看見地上躺著一樣東西,當她彎腰去撿的時候,她的眼淚便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
一張裁剪過後皺皺巴巴泛黃的舊照片里,一個女孩子呆呆傻傻的看著前方,而旁邊站著的男孩,摟著她的肩膀,一臉寵溺……
慌亂的腳步聲傳來。
她抬起頭,嘴角微微上揚,略帶諷刺的說道,「程總,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沉默,冷峻的面部線條緊繃,走上前伸出手,「還給我!」
她站起身來,收起嘴角的冷意,蒼白的嘴唇微顫,通紅的雙眼上卷翹的睫毛還掛著淚珠。
她死死的盯著他,將手中的照片一下,一下地,撕成碎片——
倏地一把砸向他。
轉身毅然決然的大步離開,那背景像只遺世獨立的黑天鵝,高貴而落寞……
程昱的手仍然保持著剛剛的姿勢,他對著那個背影慢慢的收緊手指,直至握成拳。
彷彿想努力抓住些什麼,卻發現手裡最後什麼也沒有——
只留下一地殘碎的舊照片。
他看到徐揚瘋了似追出去的身影。
低下頭,細碎的頭髮遮住了眉眼,卻還是可以看到光滑的地板上突然砸下了一滴水痕。
耳邊響起的是母親蒼老略帶疲憊的聲音,「答應我,回去不要去找她……」
林婉走出別墅,抬手理了理剛剛因激動而有些凌亂的頭髮。
抬頭望向天空,看著漆黑夜空中的繁星點點,微弱的星光照耀著庭院里的一草一木,彷彿那顆破碎的心顯得不再那麼的孤獨。
她沿著庭院的小徑慢慢走著,藉助著微弱的草坪燈勉強能看清來時的路。
夜晚的低氣溫還是讓她不自覺的抱緊了雙臂,因為沒有吃東西胃開始有些隱隱作痛。
大約走了10多分鐘終於看見大馬路上立著的兩排香樟樹。
林婉靜靜的站在路邊,很快來了一輛的士,她告訴師傅,直走,往前開就好。
她靠在窗戶邊,給徐揚發了信息說,抱歉,身體突然不舒服先走了。
看著車窗外閃過的這座城市的幀幀畫面,霓虹燈下的匆匆行走的路人,明明還是這個熟悉的城市,卻再也不是那個讓人遺愛的地方。
庭前花謝了,行雲散后,物是人非。
「姑娘,這裡開不進去了,我要掉頭了。」司機師傅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問師傅,「這裡是哪裡?」
「城北,這邊正在拆遷,車子開不進去。」
「我在這下。」
林婉下車后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前走,道路兩旁的銀杏樹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樹榦,到處都可以看見用紅色油漆畫圈寫著的「拆」字,偶爾路過的穿著厚厚棉服的行人像看異類一樣看著她。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曾經她和陳雪一起住過的那個大院,可眼前除了黑漆漆的一片再也找不到一絲過去的影蹤。
往日繁花,而今已是廢墟一堆。
「姑娘,這麼晚了一個人在這不安全,快回去吧。」從對面竹林走來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在空蕩的夜晚里顯得有些瘮人。
大院對面的這片竹林,林婉在城北改造方案裡面看到過,暫予以保留,在林婉的規劃方案里,將這片竹林設計為高檔小區的綠化景觀。
這片林子在她還沒出生就存在了,她記得以前常常有很多情侶跑到那裡在竹子上刻下他們愛的誓言。
他們也不免俗,程昱刻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而她當時惡作劇的在他下面刻了兩個字:同上。
後來等他離開了后,自己又偷溜進來在那兩行字下刻上:生之所至,愛有所及。
她突然像發了瘋似的不顧老者的阻攔往那片林子里跑去,拼了命的找尋著那棵刻下他們愛情誓言的竹子。
可黑漆漆的一大片什麼也看不見,不管她再怎麼找也不可能找得到了。
就像她們的愛情,她再也找不回來了。
在她轉身就要離開的時候,被一塊石頭拌倒了,跌坐在了地上,她聽到腳腕撕裂的聲音,一陣一陣錐心的疼從腳下傳來,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氣。
可當她努力站起來的時候,心卻是千百倍的抽疼。
借著月光她模模糊糊的看見手扶著的那根竹子上寫著她們曾說過的話。
而在這排字的上面像是新刻上去的,工工整整的寫著:小婉,我終究還是失去了你。
突然感覺一陣噁心,胃在不停的翻攪,上腹部刀割般劇烈疼痛,她爬在地上一直不停的乾嘔,疼痛像猛獸般向她襲來,在一陣天旋地轉中,她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面的她們,青春洋溢,望著意氣風發的慘綠少年,囅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