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落第書生

第十六章 落第書生

紅雨和賀難兩人兩馬、一前一後慢悠悠地走在小路上,之所以走小路而不走官道的原因想必也不用過多贅述。

用屁股思考也能知道,不管齊單得知這個消息是早是晚,賀難的出逃必定會遭到通緝。他現在的身份大概介於遊俠和逃犯之間,負責保護他的紅雨當然也不能穿那一身招搖顯眼的大紅色衣裙,此時二人的穿著都是最普通的灰褐色布衣,看上去不過是尋常百姓罷了。

說到穿著,紅雨本來是要賀難穿一身黑色夜行衣、以黑布蒙面來掩飾自己身份相貌的,結果被賀難當場否決:「你是真不懂呢?還是想害死我啊。」

「大白天來這麼一出,打扮的就不像什麼好人,不是逃犯也勝似逃犯了。平民百姓們最喜聞樂見的事情就是嚼舌根子,若是真聽你的,恐怕我前腳剛進客棧,後腳就被人舉報到當地的官差那兒去了。越是我這種流竄犯,越要打扮的樸素一點融入到人群之中——你是不是評書故事聽得多了,真以為匪徒就一定要穿一身黑,反面角色就一定要把邪惡二字寫在名字里?」

賀難本來以為以紅雨的經歷不會連這麼淺薄的道理都不懂,她這麼說是故意要自己出糗,但是他哪裡知道紅雨是真不太懂這些——雖然紅雨作為暗箭也有將近兩年的時間,但她從來都是被身邊的人保護的好好的,哪裡有什麼闖蕩江湖的經驗?也就是賀難這種從小便從扎堆兒的人精里混出來的才會懂這些事情。

說到底紅雨的武學天賦再怎麼出色,也還是一個十七八歲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罷了。

兩人就這麼悠閑地乘馬慢行,忽然紅雨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轉頭問賀難:「你為什麼……」不知為什麼她又改口道:「我觀察你很久了——你似乎總是喜歡走在別人後面?」

「不是我喜歡走在別人後面,而是我不喜歡別人在我背後。」

「有什麼區別么?」紅雨眨著一雙美目,對賀難的車軲轆話十分不解。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賀難在馬上張牙舞爪,來了一段貫口:「我就再教給你一點實用的經驗吧……把後背留給別人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從正面來的危險你能看得到,也更容易察覺和避免,但是從背後來的危險可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俗話說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是如此了。」賀難將自己的經驗傾囊相授,「你說是吧。」

紅雨點了點頭,對他的話深以為然。

賀難離鄉已久,此時脫離山河府一身輕鬆,自然是要先回家祭祖。但兩人現在行的方向卻不是向北,而是向西,這也是賀難的主意——自己的身世祖籍定然早已被齊單調查的一清二楚,若他要派人捉拿自己,向北自然是第一選擇。而自己卻不必徑直向北,每逢岔路便投石問路,只要不沿著原路返回,朝著哪裡走都行——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兒走,齊單又怎麼能知道?他派遣出來的人手再多,尋找自己的可能也是如大海撈針一般,只要拖延過了一陣再返鄉危險因素便會大大降低,而土地公公給他指明的道路正是先向西而去。

兩人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便是白玉京西北方的落雁城。

盛國大部分國土都地處平原地區,一路上幾乎是暢通無阻,從白玉京到落雁城急行只需要十日不到,但賀難有意放慢速度,為追兵「讓出」些時間走到自己前面去,如今已行了近二十日,總算是進了落雁城的郡治之內。

「今日我們便在此地歇歇腳暫住一晚吧,明日是端午佳節,城中定有祭祀活動和節目,不妨明天進城去過節。」二人來到一個小村鎮附近,賀難環視了一圈,對紅雨這樣說道。

紅雨也看了看這炊煙裊裊的小村鎮,點了點頭表示應允。

兩人牽馬進村,仍然是紅雨打頭,賀難殿後。過不多時,賀難覓得一處較寬敞的院子,便招呼紅雨過來。那院子里正有一位身形魁梧,鳶肩龜脊的漢子在井邊打水,見二人走近,便開口問道:「二位有何貴幹?」

賀難對著漢子拱了拱手,謊稱二人是夫妻道:「我夫妻二人是雲遊四方的遊俠,路過此地想入落雁城中過端午佳節,但今日時辰已經不早了,唯恐郡城宵禁關閉城門,便想著在此處找戶人家借住一晚……房錢便按照落雁城中客棧的標準計算吧,不知兄台可否行個方便?」

漢子仔細地端詳了賀難二人片刻,豪爽地笑道:「好說。」隨即便拉開院子前的籬笆小門,示意二人進來。「屋子後面還有一個小院,是我平時放雜物的地方,你們若是不嫌棄把馬拴在那裡就行了。我家一共有三間屋子,我住在正中間那間,你們今晚就住在右邊那一間就好,卧室是小了點,若是有什麼不太滿意的地方……還請見諒。」漢子說完便憨笑著搓了搓自己的手。

賀難見這漢子已經如此熱情招待,當然不可能再產生什麼異議,向他道了一聲謝便帶著紅雨走到後院拴馬去了,順便再看一看二人今晚的卧室。

兩人甫一進右邊那一間小屋,紅雨便皺起了眉頭。屋內空間不大,堆放的一些雜物更是佔據了半壁江山,但是卻並沒有給人一種雜亂無章的感覺,反而收拾的井然有序,整個屋子莫名的讓人覺得乾淨、溫馨。

「你怎麼了?怎麼看起來有些不高興?」賀難見紅雨面露難色,便開口問道。「莫非是……你覺得這屋子不行?」

紅雨沉默地伸出手指,指向兩人眼前的一件東西,正是一張靠在牆壁內側的寢床。她不說話的原因很簡單——一旦她開口提到一張床怎麼睡的問題,賀難是一定不會放什麼好屁的,索性便不說話了。

沒想到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賀難竟然罕見的善解人意了一把:「你是想說一張床沒法睡?那好辦啊,一會我去找那位大哥要一床被褥鋪在地上,我睡地上你睡床上唄。」

今天這位爺怎麼轉了性了?平時的他要麼會油嘴滑舌的說「夫妻當然是要一起睡」,要麼就是一副不耐煩地樣子「當然是我睡床你愛睡哪兒睡哪兒」。事出反常必有妖,紅雨不禁在心中琢磨起來賀難又想要幹什麼壞事了。

「怎麼?你要跟我一起睡啊?」賀難見紅雨一言不發的樣子,果然又開始犯賤撩閑。紅雨回頭瞪了他一眼,連忙將自己手中的行李扔到了床上佔好位置。賀難看著她像小動物護食一般著急的樣子倒也覺得有趣,沒當回事地笑了笑便走出了房門。

那漢子看起來已經忙完了,此時正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手中捧著一本書在讀。賀難湊了過去坐在漢子身邊,又向漢子拱手道謝、自報家門:「在下賀難……斧陽郡城人,乃是一個閑雲野鶴的散人,那位姑娘是內人紅雨,隨我一同雲遊四方。」

漢子放下手中的書,也抱拳施禮:「在下孟河,土生土長的落雁郡城鄒家村人……在郡城裡做個教書先生。」

此話一出,賀難嚇得一個趔趄,差點驚死在座上。他本以為這位五大三粗的兄台是個樸實憨厚的莊稼把式,或者屠豬宰牛的屠戶之類的,沒想到他卻自稱是一位教書先生。「兄台你可莫要跟我開玩笑啊……」

沒想到孟河卻誠懇地回答道:「賀兄弟切莫要以貌取人,我雖然長了一副粗獷的相貌,和尋常的白凈書生不同,但卻是貨真價實的考中過秀才的——誰說讀書人便不能魁梧強壯了?」

賀難的眼光落到了孟河放在一旁的的書上,書的封面上赫然寫著「文經」二字,乃是前朝大儒與其眾弟子集思廣益收錄文章編纂成冊而來的經典。這本書的書頁都已經被翻卷了邊兒,又有刻意壓過的平平整整的痕迹,看來孟河是經常研讀此書而又將書好好保存過的。他沖著孟河點了點頭,面露幾分愧色,心生幾分敬意:「孟兄所言極是,是我有些冒昧了。」

他又想到了些什麼,開口問道:「既然孟兄考取過秀才,為何不進一步考取功名做個舉人謀得一官半職來當一當?怎麼只在這郡城中做個教書先生?」這話一說出口賀難便有些後悔,若是孟河的才學不濟沒考中舉人才做了個落第秀才,自己這話豈不是在揭人傷疤?

沒想到孟河卻也給了賀難一番解釋「舉人倒是考中了,只可惜被人冒名頂替罷了……不過我本來也不願意為官,做個教書先生也未嘗不可,反倒是悠閑自在。」孟河的神色依然是笑呵呵的,看起來似乎對此事也不以為意。但賀難的眼力可是一絕,他又怎會看不出來這位敦厚的漢子眼底黯然,心中仍不免有些耿耿於懷?

「像你這樣被人冒名頂替的例子有很多麼?」賀難對此有些好奇。

孟河神情古怪地看了賀難一眼:「我看賀兄弟你的談吐氣度頗為不凡,想來也是讀過一些書的吧,怎麼會不知道當今的科舉存在許多的貓膩?」他摸著下巴,回憶道:「與我同去而熟識的考生中有許多才學都遠勝於我,但這些人中考取舉人的卻也只是十不存一罷了,一些不學無術腦滿腸肥之人倒是歡天喜地的做了官……我倒不是怨天尤人,但其中之事細細想來也算是耐人尋味。」

「這真是……」賀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是毛遂自薦投入到山河學府之中的,要應對的是山河學府內的考試。雖然難度比起科舉來只高不低且篩選更為嚴格,甚至有些出類拔萃的還要經過李獒春親自主持的面試,但只要過了府試便是山河府的學生,也算是半隻腳踏進了名利場。他在山河府這些年也聽說過考官與考生相互勾結沆瀣一氣的例子,卻沒想到真正有才能的人被錄用的情況不過十之二三。

「賀兄弟,我看你年紀頗輕,恐怕還不到弱冠之年,想必是真沒參加過科舉。不過你也不必過於擔憂,若是你真有才學,一定是能考上的。」孟河見賀難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還以為他是在擔心前程,反倒是勸慰起賀難來了。「世上這些不平之事已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了,為這些事而憂慮反倒不如逍遙自在的活著。」

「可是這世上讓人們習以為常的事情,就一定是好事、就一定是正確的么?」賀難臉色沉重,陰鬱的彷彿能擰出水來,他向孟河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孟河的臉色閃過了一絲詫異,但還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當然不一定。」

他給出的答案也是賀難想要的答案,只是不知道又有誰能將這世道改變。賀難點了點頭,又緩緩說道:「但願這世上能出現一個可以經世濟民的大賢能來吧……」

孟河聽完賀難之言,也有些動容。他今年二十有九,看著賀難便像是看著從前的自己,心中不免一陣感慨。「賀兄弟酒量如何?我家裡有幾壇黃酒,若是你不嫌棄,我們可以便飲邊說。」

賀難見孟河主動邀請,自然大喜,便隨著孟河取來一壇黃酒兩隻小碗,又到村鎮里的小酒肆中買了一隻燒雞、二斤熟牛肉,便坐在這張石桌旁推杯換盞,侃侃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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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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