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方氏強自撐起病弱的身軀,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床前的丈夫,「你……你說什麼?」

男人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便又重新板起了臉孔,「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明日柔妹都要嫁進來做平妻。」

方氏被氣得一陣猛烈地咳嗽,止也止不住,貼身的丫鬟秀蟬立刻把她扶了起來,喂她喝了一口茶水,再輕捶她的後背,好不容易才讓方氏緩了過來,便把她輕輕放在靠枕之上。

男人見狀,便把身子微微地挪開了一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男人以為方氏是不會答話之時,方氏卻淡淡地開了口,「既然你明日就能娶到你心心念念的女人,那你還來我這裡做什麼?」

那語氣中的失落悵然,令人聞之心碎,男人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聲音,「我是來通知你的。」

接著又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是娘要我來的。」

方氏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已知曉了,二爺明日還要迎娶平妻,想必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安排,我這碧桂園離侯府有些距離,時候也不早了,就不留您多呆了,還請回。」

男人被她那帶著幾分輕蔑的口吻激怒了,跳將出來,大聲斥責道,「平妻怎麼了?柔妹是永寧伯府的嫡女,願意屈居你之下,稱你一聲姐姐,已經夠委曲求全的了,那樣善良懂事的女子,你怎麼就是容不下呢?但如今,卻已經由不得你了,柔妹腹中已經懷了我的骨肉,我們明日就能完婚,你就是容不下,也得容」

說罷,男人便摔了門帘子,疾步離去,彷彿一分一秒都不願意在這屋子裡多呆。

方氏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善良懂事?呵,善良懂事的女子會與已經娶妻的表哥暗通款曲,暗渡陳倉,如今更是連孩子都懷上了。

自己作為正妻,屢次受到他那善良懂事的表妹欺辱,若不是為了懷中這對雙生兒女,她也不會處處忍讓,避居外庄。饒是如此,她也被那秦雨柔害得早產,雖然孩子們最終是無礙了,但她的身子卻落下了血崩之症,命不久矣。

沈灝這個寡情薄義的負心人,明知道她的身子孱弱,受不得刺激,還巴巴地跑來告訴她明日就是他與那秦氏成親的好日子,哼,是想氣死了自己,為他善良懂事的表妹掃清一切障礙嗎?

方氏的目光中透著無限的凄涼,自己倒是有心想要不趁了沈灝的願,但自己的身子,卻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秀蟬輕輕地捶著方氏的背部,低低地嘆道,「小姐,您就是太倔強剛直了,若是能鬆軟一些,多依著二爺一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您和二爺之間,也就不至如此。」

方氏搖了搖頭,「我若是成了那奉迎諂媚之流,又怎配做方家的女兒?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活著了今日還不知道有沒有來日呢,我又何苦為了讓他高興而委屈自己?」

秀蟬不贊同地道,「如今這樣與二爺過不去,又何嘗是寬待了自己?」

方氏皺著眉頭打斷了秀蟬的話,「去奶娘那裡把大小姐和二少爺抱過來,我想看上他們一眼。」

秀蟬躊躇道,「天都這麼晚了,大小姐和二少爺都早就入睡了,不如明天再看?」

方氏卻十分堅持,「不知怎的,我心裡突然好想看到他們兩個,好像再不看一眼,就沒機會了一樣。你去把他們兩個抱過來。」

秀蟬聽了這話,大驚失色,卻再不敢猶豫,忙急急地跑到西廂房,把熟睡中的大小姐和二少爺抱了過來。

方氏滿懷眷戀地把兩個孩兒抱在懷中,一會兒貼貼這個的小臉,一會兒又親親那個,臉上的神色溫柔之極,「一想到這世間,還有這麼可愛的兩個小傢伙,我就捨不得離開,但我這身體……」

秀蟬忙打斷了方氏的話頭,「小姐您又胡說了,您一定能長命百歲,保護著我們大小姐和二少爺平安長大的。」

方氏苦笑著搖搖頭,「這些假話騙騙別人可以,騙自己可難著,你可別忘了,我師承葯聖唐一中,我這崩漏之症無葯可治,不過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罷了。我只是擔心,在這高門貴戶的安遠侯府中,若是沒了娘親,這兩個孩子會受那起子逢高踩低的小人輕賤。何況那秦雨柔,絕不是個寬厚良善之人啊」

秀蟬被她說得滿腹心酸,眼淚忍不住便流了下來,但在方氏面前她又怎能把這些都表現出來?

她偷偷地擦乾了眼淚,強笑著說,「小姐就是想得太多,不能寬了心,秦雨柔是永寧伯府的嫡女,但咱們方家可也不是尋常的人家,老太爺在時可是帝師,老爺也做到了御史中丞,如今家裡雖然只剩下了大少爺,但大少爺卻是替皇上辦事的。就算……就算那秦氏進了門,也不敢對兩位少爺小姐有什麼壞心思的。」

方氏的臉上驟然一亮,她忙道,「我竟把大哥給忘記了,快,秀蟬,替我拿筆墨紙硯來,我要給大哥留一封書信,快」

燭火搖曳下,方氏柔弱的身軀顯得越發飄渺,她用盡最後的一絲氣力,寫完了那封託孤的書信。

第二日,安遠侯府燭火輝煌,二公子沈灝迎娶母親秦氏的內侄女,永寧伯府的嫡次女為平妻,成就了親上加親的一曲佳話。

就在這對新人男女夫妻交拜的那一刻,方氏卻在別莊碧桂園自己的寢房內斷了氣,屋內丫鬟婆子哭成了一片,個個都在心內為這個正值妙齡,卻被丈夫背叛離棄而香消玉殞的女子,她那短暫的一生哀嘆。

誰也沒有注意到,襁褓之中的嬰孩那雙漆黑如墨玉的眼中,一滴淚花無聲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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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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