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獨夜愁燈影
堯雨久久無法入睡。她和慧安邊吃邊聊,慧安聽說佟思成一周一封信寄了四封來就說:「小雨,我覺得佟思成還是很有誠意的,當初他說分手說不定是不敢肯定分開這兩年各自有什麼變化。他心裡肯定還是有你的。這不,快回來了,就趕著寫信來了。」
有嗎?有吧。堯雨心裡清楚佟思成對她是有感情的。那時候,兩人都是初戀。可是,堯雨現在想起分手那一幕還是難過。和佟思成在一起四年,她大一,佟思成大三,一直到佟思成讀研再出國。四年啊,四年的感情,佟思成可以把分手說得這麼理智。這讓堯雨受不了。
畢業了兩年,進入社會工作,堯雨一直在回想,一直試圖了解佟思成的想法。他走之前對她說:「堯堯,我不能保證,也不敢肯定。我覺得這一出國變化太大。可是我肯定不會放棄這次機會的,所以,我們分手好嗎?」
堯雨驚得呆住,過了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地說:「思成,兩年不長,我等你就是了。」
「堯堯!」佟思成有點惱怒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你知道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要是我變了呢?你卻等著我,那時我該怎麼辦?不是更會傷你的心?」
「思成!你怎麼會變?我,我們一直好好的,」堯雨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心裡的難過突然而至,殺得她措手不及。她從沒想過佟思成會變心,她以為他是擔心她等不了。
佟思成瞧著堯雨眼睛一紅,聲音情不自禁地柔和起來:「堯堯,我們家很普通,我爸媽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我能得到這樣公派出國的機會不容易。我一直想將來混好了,能讓我爸媽過得好點。你從來不說你們家,我也沒問過,但我能看得出來,你平時有多節儉,你從來都不化妝不買貴的衣服不去小食堂吃飯。」
她和佟思成坐在體育場最高的那層石階上,四年裡這是他倆來得最多的地方,在七八點鐘時,體育場里人最少。他倆喜歡繞著體育場的跑道慢慢地走路,一圈又一圈,累了就坐在台階上聊天。
堯雨記得每次和佟思成來這裡都會笑,她的清脆的笑聲,佟思成的爽朗的笑聲。
這晚佟思成的話語帶著一種沉重,像此時體育場里那個打籃球的男生手裡拍打著的籃球,重重地打擊著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音長時間地回蕩在空曠的場地里。他的眼睛看向前方的教學樓,傷感地對她說:「堯堯,你還小,你不知道貧賤夫妻百哀的真正含義,我知道!我爸媽就從沒浪漫過,記得有一年我爸過生日,我媽去給他買了雙一百多塊的皮鞋,我爸卻埋怨了許久,嫌買貴了。你還沒有工作,你現在滿腦子都是風花雪月認定感情就是單純的相互喜歡,我真的不能肯定我要是沒有出息,我們倆的愛情會不會被日常瑣事消磨乾淨!」
堯雨張了張嘴,她的確不知道,聽了佟思成的話她只有著急:「思成,你是覺得我家窮嗎?」
「堯堯,我不是嫌你家窮,我是說沒有物質基礎,不能維繫愛情。愛情,結了婚就要靠物質條件才能創造生活中的浪漫。」
堯雨聽不明白,她搖晃著頭:「思成,你說得太深奧,我不明白,我們不是好好的嗎?你出國就是了,我等你兩年就是了,只有兩年啊,思成!」堯雨語氣里全是哀求。佟思成的臉上沒有慣有的溫柔,是一種無奈,一種悲哀,是她從來不知道沒見過也看不懂的神色。
「我只是不讓你等,我沒說兩年後我不回來找你!如果我回來的話!」
堯雨被他說的糊塗:「如果你回來,你就會來找我,那我等你就是了。」
「我不要你等,如果將來我有條件了,我沒遇著其它人,你也沒有找著合適的人,我們再看能不能在一起。堯堯,我不想騙你,我說的全是實話,心底深處的實話。或許你今天會傷心,但時間會抹平所有傷口。相信我,這絕對是很實際的問題。」
堯雨心裡一陣緊似一陣,眼淚嘩的一下就落下來了:「你要是沒有條件就不和我在一起了嗎?我不明白,思成!」
佟思成伸手摟她:「不哭了,你哭我就難過。」
他一哄堯雨眼淚落得更急:「思成,我馬上就畢業了,畢業就能找工作。咱倆一起努力,有什麼不能過的?」
「我是真的喜歡你!如果我們不用踏進社會,如果一直做學生,我不會對你說分手。」佟思成打斷了她的話。
堯雨覺得他彷彿說的極有道理,又覺得哪兒都不對勁。「我們非得要這麼現實嗎?為什麼就非得這麼現實?我們可以一起去努力?可以一起去拼的!」
佟思成頹然地放下手,他知道堯雨接受不了,想了半天誠懇地對她說:「我從不騙你,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我對未來沒有把握,不是每個人想成功都可以,要有條件要有機遇,還要看自己的努力!如果我儘力了,我還是不能成功,那麼我認命!該怎麼過小日子就怎麼過小日子!可是我總想去試。而現在我出國,我不能讓你等!永遠沒有絕對和肯定的事情,永遠沒有不變的感情,你等我,那要是我不回國了呢?或者我回國不回A市了呢?你要我怎麼面對你?」
堯雨腦子嗡嗡作響,她有太多話想說,又不知道說哪句,悶悶地全堵在胸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似的。她覺得只要兩個人相愛,就能夠在一起。但是佟思成的話讓她對這樣的觀點產生了懷疑。
她悲傷地看著佟思成,他的臉還是那麼清朗,他的眼睛似乎還一如往日般閃動著對她的感情。只因為一次出國,以後就全成了未知,四年的感情說分就分說斷就斷了。「你想找個家庭環境好的女孩是嗎?」她喃喃地開口:「如果,我家很有錢或者很有背景,你還會不會和我分手?」
「堯堯,我真的說是全是心裡的大實話。」
就因為他一口一個很實際的問題,一口一個大實話,徹底打敗了堯雨。她只聽明白一件事,佟思成,他要分手。
堯雨突然意識到佟思成不是在說笑話,他是真的要和她分手。心一下子就慌了起來:「思成,我們在一起四年呢。」她扯住他的胳膊,輕輕搖晃著。以往她這樣撒嬌,佟思成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
可是,佟思成只低呼了一聲:「堯堯!」他皺緊了眉,那對很好看的劍眉擰在了一起,堯雨忍不住伸手就想去摸。
佟思成側開了頭。
他側開了頭?他躲開她的手?堯雨微張開了嘴,佟思成這一舉動深深地傷害了她。堯雨大口的抽著氣,眼淚簌簌往下滴落著。她慢慢地站起身,凝視著佟思成,他似乎想說什麼,又死死的緊閉了嘴。
堯雨手足無措,照理說她該哭著罵他然後跑著離開,她應該這樣表現出來。可是,她動不了腿似的,不想走,捨不得離開。她坐了會兒,想再說又開不了口,只顧著抹眼淚,佟思成悶坐在一旁也沒有說話。
她知道她得離開,她必須走了。再留戀又有什麼用?他,不要她了,這一想法讓她心碎。這一刻堯雨覺得前所未有的迷茫,愛情,那種不講究家庭出身和物質條件的單純真摯的愛情在現實中真的沒有嗎?
堯雨終於站了起來,一步步走下台階,背後暈黃的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扯得很長,投影在台階上鋸成彎曲的幾段。她瞧著變形了的身影想起了古代酷刑里的腰斬,生生斬斷了身軀卻留著呼吸與心跳,還有因為疼痛而倍加清醒的意識。
每下一步,全身的力量都落在那條腿上,她的身體僵硬走得很慢。從體育場台階上到門口佟思成視線不能及的這兩百米距離,她慢慢地走著,瞧著那道門越來越近,心就越來越沉,每走一步就離他遠了一步。
堯雨極其盼望著佟思成能叫住她,能拉住她,告訴她不要和她分開,就像每一次一哭一撒嬌,佟思成就舉手投降,什麼事都順著她遷就她一樣。可是他沒有出聲,他就這樣一直看著她剋制住了哭聲卻抽搐著離開的身影無動於衷。
她抬頭看了看天空。夏夜的天空藍得這麼深這麼沉,好漂亮的藍!堯雨看得覺得整個夜空都沉沉地向她壓了過來,迫得她想大喊出聲才能擊碎窒息的空氣!她伸出手看著掌心,突然把手塞進嘴裡使勁一咬,一股子鑽心的疼痛,痛得她渾身發抖。
堯雨腳步沒有停,走得極慢卻沒有停。
他為什麼就能這樣眼睜睜瞧著她走呢?難道他不知道走出那道門就再也看不到她了嗎?兩百米能走多久?堯雨每走一步,就害怕一分。她多想回頭,多想再看看他。她想再求他,她想能聽到他沖她跑來的腳步聲。可是,沒有呢。
終於還是走到了體育場的門口,堯雨停了停,心裡想著再數三聲,就三聲,她在心裡默數著:一、二、三,一、二、三……數了一遍又一遍,她猛的回過頭,佟思成站在高高的石階上看著她。堯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背著燈光的身影濃濃地罩上了一層悲傷和孤獨。
她就這樣望著他,心裡又數起了一二三。霎那間堯雨突然覺得數過這三聲也數完了她四年的愛戀。
堯雨轉過了身,只用了三步就走出了門。這時就算回頭,也瞧不見他了。身後是一片虛空,連同她的心,空蕩蕩的。她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抱緊了被子堯雨覺得心還在痛。佟思成要回來了,他給她寫信,他要她怎麼辦?工作兩年了,她知道佟思成當年說的是大實話,現實是很殘酷,只是堯雨心裡還有夢,她小心呵護心底深處那個最單純的夢,不想讓它破滅掉。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從收到佟思成來信起就心慌意亂,她想看信,想看著信被他感動去接受他,和好如初。
心裡有個聲音不停地在勸她,佟思成當年出去是怕回不來,怕兩人牽絆著以後分手更惱火。他是為她好,怕她等,怕環境變了,條件變了,人也變了。
可這些在堯雨眼中通通不是理由。她可以理解佟思成的初衷和想法,但她不能原諒他的絕情。學生時期的感情像塊玻璃,清楚明白的能看到彼此的真心。她從來沒有問過佟思成的家境。她不是不關心他,而是因為她愛的是他這個人,無論他的家庭環境如何,堯雨從來沒有在意過。
她也從來沒有和佟思成提起過自己的家庭。和佟思成說起父母,她能說的,都是他們愛護自己的那些瑣事。
兩年過去了,佟思成回來了,自己也沒有男朋友,他也沒有女朋友,他沒有背叛自己……堯雨埋進被子里哀哀地哭了起來。哭了會兒她突然想起不知道誰說的,愛慘了一個人時,就會主動的為他找理由找借口替他解釋開脫,心裡不由大慟。
是愛慘了他嗎?堯雨都不知道了,那四年佟思成給了她太多美好的回憶,因為他分手時的一通大實話,她獨自留在了A市,想一個人在社會上闖蕩獨立,想證明一下,靠自己努力也能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理解他?原諒他嗎?佟思成既然寫信來,他必然是回來找她。堯雨知道自己沒有忘記佟思成,想起大四畢業時分手的場面心裡又亂了起來。她伸手熄了燈,靜靜地躺著,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一切順其自然。
這時樓下有汽車發動的聲音,堯雨想起剛才許翊中奇怪的出現。她跳下床,走到窗戶邊上,看到許翊中的車從樓下開走。
許翊中什麼意思?她腦子糊成一鍋粥,想了兩遍沒想明白,又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