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間喜劇

自從我結婚的消息在單位傳開以後，我明顯感覺到我受關注的程度提高了。不管是在辦公樓還是食堂，背後總是有一道或幾道目光注視著我，也許還有些竊竊私語，連隔壁的老樊也有意無意的對我敬而遠之，但我聽力不好，一般都一笑而過。直到思政部領導找我談話。

通常只有犯了錯誤才會被思政部領導叫去談話，所以當我邊思索著最近犯了什麼錯誤、說了什麼錯話邊來到思政部長辦公室的時候，仍然沒想明白為什麼。

思政部部長是一個四十多歲微胖的中年人，長相威武，器宇軒昂的，據說是部隊轉業到的我們單位，以前還是個團長。

我敲門進去的時候，他卻很客氣的站起來請我坐下，並倒了一杯茶給我。

「小徐啊！」領導起了個頭，卻端起茶杯輕輕的嘬了一口，看了看我的表情。

見我正襟危坐，側耳恭聽，滿意的點了點頭，接著說道：「聽說你結婚了？」

我趕緊說：「是的是的，已經在組織部備案了。」

領導笑著說：「恭喜啊，年輕人建立家庭，然後把全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是好事啊。」

我沒有說話，微笑著點了點頭。

「你的妻子......」他拿起一份資料看了看，我斜著眼睛看了看封面，是我的家庭情況報告表。

「哦，小繆，是物理研究院的研究員。」他念道。

「是滴是滴。」我恭敬的回答道，心裡已經煩躁起來，心想有必要這麼說半截話嗎？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這樣的啊......」領導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說道：「物理研究院那邊來電話了，說這個小繆，是重大項目的重要負責人，所以需要對家庭情況進行監控。我們呢，已經把你的情況報過去了。你呢，學校轉過來的檔案寫的很清楚，我們也核實過了。在學校入的黨，根紅苗正，父母都是對國家做出過巨大貢獻的人，雖然現在他們的事迹還屬於機密，但以後你總會知道的嘛，是吧。」

他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接著說：「今天找你來呢，就是告知你一下，你們，或者是小繆，如果要出國或者是和國外的什麼人有來往的話呢，希望你能及時向單位報告。只是正常程序，小繆應該知道的，你也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我趕忙說：「好的，好的，不會有什麼負擔的。」心裡卻想著，我報告你個鬼啊，什麼年代了，還搞這一套。

「那，領導，沒什麼事，我就先去上班了。」我說道。

「等會等會，還有個事。」領導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讓我直擔心他的前列腺。

我只好又坐回椅子上，抬起半個屁股，再次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領導又點了點頭，應該是對我的態度極其滿意。

「最近單位的同志們，對你的婚姻議論有點多啊。」領導慢條斯理的說。

「您是指？」我問道。

「聽說小繆是帶著個孩子和你結婚的？」領導語氣輕柔的說。

我啞然失笑，組織了一下語言，對領導說：「領導，那是我的兒子，親兒子。我們是在學校認識的，當時物理研究院就在我們學校旁邊。」

領導笑了起來，說：「哦，說清楚了就好，不過這件事對你在單位的影響不是很好哦，畢竟未婚先孕這事於情理不合，不是按照正常程序來的嘛。」

看了看我的臉色，他接著說道：「不過年輕人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哈哈哈。」

我面無表情的說道：「謝謝領導的理解。」

走出領導辦公室，路過秘書辦公室的時候，幾個中年婦女又在我背後竊竊私語，我走到電梯旁的垃圾桶前，狠狠的一腳踢向垃圾桶，世界瞬時一片寂靜。

婚後的生活平靜而溫馨。

每天早晨我都開著繆敏的紅色轎車從五十公裡外的家到單位上班，下午又開車回到五十公裡外的家，就為了每天都能看到兒子。

小傢伙越長越胖，粉嘟嘟的像個小狗熊。繆敏看到我記在日記本上對兒子的形容詞，在小狗熊上劃了個叉，重新寫上「小胖豬」三個字，雖然對她偷看我日記本的行為極為不齒，但我沒覺得這兩個稱謂有什麼區別，也就沒有再修改。只是把日記本放在一個帶鎖的盒子里，藏在了大衣櫃底下。

晚上我哄兒子睡下后，都會在書桌前繼續寫我的小說，繆敏時不時的會出現在門邊，勾著手指對我說：「大徐徐，姐要徵用你。」

單位的人在見到我放在辦公桌上的小徐徐照片后，也沒有了閑言碎語，因為這小子確實和我長的太像了，而且是越長越像，到四歲的時候，基本已經是縮小版的大徐徐了。

重新對我熱情起來的老樊偷偷告訴我，現在我是包括她那個身材火爆的媳婦在內的，單位所有未婚女性的偶像，說我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我對這種傳言同樣不屑一顧，就像繆敏對她單位的輿論同樣不屑一顧一樣。

然而在兒子四歲時，我們這種溫馨的家庭生活卻戛然而止，因為繆敏永遠的離開了我們。她主持的國家重點項目中出現了意外，造成了設備爆炸，繆敏第一個衝進了實驗室拉下了防控裝置的閘門，防止了更大的危害，但因為遭到超高壓輻射，她和實驗室一起化為了灰燼。

在繆敏的追悼會上，物理研究院的領導交給我一個密碼盒，盒子上有一張紙，上面用謬敏那獨特的草行結合的字體寫著：請轉交大徐徐，密碼是兒子的愛稱，他知道的。

回到家，兒子已經沉沉睡去，將我的第三本烈士證放入大衣櫃的抽屜里，我來到客廳，對著密碼盒的鍵盤輸入了：小胖豬。卻提示錯誤。我想了想，輸入：小狗熊。密碼盒打開了，里放著一本小說，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她手裡拿著的那本。還有一封信，我打開信，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老徐，我這麼稱呼你不是因為你老了，而是我經常幻想我們老了以後我樣子。那時候我們已經把小徐徐掃地出門，我會撕掉你那本講師生戀的小說，因為那沒意思，我們一起寫一本關於一個女俠和一個傻跟班掌握了量子糾纏的秘密，然後靈魂出竅成神的故事，名字就叫《量子化神》。你說好不好？」

我笑了起來，用手抹了抹眼角，接著向下看去。

「我馬上要組織進行一個重要的實驗，內容就不寫了，因為寫了你也看不懂。這個實驗成功的幾率只有60%，雖然已經很高了，但我又加了一點內容，所以讓實驗的成功率下降了1%，現在只有59%了。你知道的，我是一個不服輸的人，我想在這次實驗中試著描述和解釋靈魂，具體結局怎樣我也不知道，我按照條例給你寫這封信，主要不是想留後事，因為小徐徐跟著你我很放心。」

我抬頭看了看牆上我們一家三口的照片，笑了笑，繼續看信。

「我想對你說的是，我愛你，雖然從未對你說過這句話，但是我真的愛你，從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愛上了你，這是很奇特的量子糾纏現象，因為構成我們靈魂的量子都有著同樣的屬性。」

「瘋婆子。」我自言自語的說道，眼淚卻止不住的掉下來。伸手擦了擦眼眶，我繼續向下看去。

「我知道你又在心裡罵我是瘋婆子了，你說夢話的時候說過，別以為我不知道。但是你不知道的是，我真的是一個很有才華的科學家，所以這次實驗就算出現了意外，我的肉體也許會消失，但我的靈魂不會，因為我加的那使實驗成功率降低1%的內容，就是我對構成靈魂的量子進行掌控的設想。雖然沒有實驗過，但我有90%的把握。」

我抬起頭，看了看陽台外，落日的餘暉映照在陽台上，蟹爪蘭開放的格外嬌艷。

「所以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你可以當我跟人跑了，而我很可能已經量子化而成神了，到時候我會化身為比你小的多的小蘿莉纏著你，也許會化身為八十歲的老奶奶，同樣纏著你，更有可能的是我化身為一個身材高挑，面容精緻的黑人美女，天天纏著你，看你手足無措、抱頭鼠竄的樣子有多好玩。」

合上信，我走到卧室，拿出藏在衣櫃低端的盒子，打開后拿出日記本，翻開寫下了「繆敏跟人跑了，我很傷心」幾個字。然後合上日記本，放入盒子。想了想，又把本子拿出來，翻到記錄小徐徐別稱哪一張，卻赫然發現「小胖豬」上出現了一個叉，旁邊寫著「小狗熊」。

我站起身來，拿著日記本像瘋了一樣大喊道：「是你嗎？」

小徐徐被吵醒了，揉著眼睛搖搖擺擺的走到卧室門口，對我說：「大狗熊爸爸，你在幹嘛。」我抱住他，說：「沒幹什麼，爸爸在和你玩遊戲。」

晚上，我抱著小徐徐來到陽台，他摸著我的臉對我說：「爸爸爸爸，媽媽怎麼還不回來啊？」

我指著天上的星星對她說：「媽媽到天上去了，她成了仙女，你想她的時候就在心裡默念，媽媽媽媽，她就會來到你的夢裡。」

小徐徐低著頭開始默念起來，我低下頭，也開始默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