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玖拾章
今已近秋末,夜裡極涼。
屋裡燭光亮堂,侍女們在屋裡進進出出,頗是忙碌。
我發著懵坐在床上,身上裹著被褥,小春花端著熱水站在一旁,秋月用熱毛巾為我擦拭手腳,整個屋裡熱氣氤氳,暖烘烘的。
底下雙腳泡在熱水桶里,整個人暖和得讓我緩回了神。
外間布膳的侍女端著菜一道一道的上了桌,隔著水墨屏風也能聞見香味。
我咽了咽口水,著實好餓。
溫少筠端著碗繞過屏風過來時,我便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先喝點湯墊下肚子。」
我接過碗,舀起霧氣騰騰的湯便要嘴裡送。
他連道:「小心燙,慢點。」
這燙口的湯更讓我著急了,胡亂吹了吹,一小口一小口抿。
溫少筠便那樣瞧著我喝湯,秋月撤掉泡腳的水桶時,他便接過小春花毛巾,蹲下為我包住腳,又動作輕柔的為我擦拭掉腳上的水。
我在一邊喝湯的空隙中瞥了他一眼,他垂著眼十分細心的為我擦完腳,便拿來藥膏開始上藥,冰涼的藥膏抹上傷口微刺激,我下意識的抽了一下腳。
他抬眼望我,眼裡有柔光:「別怕,很快就好。」
我喝著湯沒說話。
腳上完了葯,不宜穿鞋,我喝完湯把碗塞春花懷裡,繞過溫少筠便赤腳奔向飯桌。
溫少筠蹙眉跟在後面,秋月又急急忙忙的拿來毯子鋪在桌下,踩上去倒是軟乎乎的。
溫少筠在我身旁落坐,不時的為我夾菜,他夾什麼我吃什麼,挑掉的魚刺的魚肉放進碗里時我皺了眉。
他道:「莫要挑食。」
從前我與他同桌吃飯時,他便愛如此,將我不愛吃的菜夾進我眼裡,道一句:「殿下,不可挑食。」
每次都不情不願的吃了。
屋裡很安靜,除了用膳時碗筷偶爾的碰撞聲,我埋頭苦吃,並不與他說話。
秋月春花二人立在一旁更是大氣不敢喘,許是因為溫少筠在這。
很快用完膳,我吃得並不多,餓是餓,卻也吃不多。
我放下碗筷,一起身溫少筠跨步過來便一把將我抱起,而後將我放在了榻上。
我也隨他,神色淡漠的在榻上坐著。
秋月侍候我簌口,春花被溫少筠差去喊段長青。
段長青很快便來了,他為我把了脈,點了點頭道:「姑娘雖然度過了此次危險,但是身體還是十分虛弱,需要好好溫養一番。」
我的身體我倒也能自己感覺到,這一番折騰以後,有一日再倒下怕是很難熬下去了。
溫少筠的神色隱晦難懂,他將段長青出了門。
秋月湊了上來,幾乎要撲到我身上,兩眼微紅:「姑娘,你沒事了。」
小丫頭重情重義,待我是真的真心實意。
我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望了好會,突然問:「秋月,你怎麼瘦了啊?」
「因為擔憂姑娘你啊,這些日子我都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秋月委屈著道:「你都不知道我與小春花在你床前哭了幾次。」
我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那我定是被你們兩哭醒的。」
秋月聞言卻撇了撇嘴,垂眼。
我疑惑。
她才悶聲道:「姑娘,對不起,那夜若非我離開你身邊,你也不會被那丹陽郡主……」
我嘆了口氣,那夜與她真扯不上關係,她還是被我支開的。
「命中注定有這一劫,與誰都沒有關係。」
「姑娘,你放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的福氣在後面。」她又突然來了精神:「姑娘出事以後,王爺險些殺了那丹陽郡主,若非那祁山郡王告到皇上那去,她必死無疑,如今祁山郡王又與咱王爺鬧翻了,以後就沒人和你搶王爺了。」
我:「……」
「咱們王爺以後便是你一個人的了。」
我可謝謝你勒。
我不與她說話,更不想與她討論溫少筠,索性閉了眼。
「哎,姑娘,你不愛聽我不說就是了。」
難得有我不想聽秋月就不講了貼心時刻,她可是經歷了什麼?
溫少筠進來時秋月連起身站一旁去了,倒十分醒目,他在我身旁坐下,他的氣息將我籠罩,鋪天蓋地的來。
他灼熱的視線落在我臉上,我只垂眼發著呆。
「從前你說若能可以不當公主,便隱於山野,做個教書先生。」他的聲音低沉:「如今還願意么?」
我抬眼望他,有不可置信,燭光映著他俊雅的臉龐,那雙長眸壓藏著許多說不清的情緒。
「溫少筠,你不能這樣羞辱我,漢周是亡了,但我曾是漢周公主,便永遠是漢周公主,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忘記我父皇兄弟姊妹的死,忘記你的背叛,忘記所有的一切,心安理得的苟且偷生?」我覺得十分可笑,又惱怒:「我是個沒用的公主,卻不至於連氣節都沒有了!」
我氣極,拿過小桌上的水杯便往他身上砸:「你裝模作樣的給誰看?」
秋月在旁驚呼:「姑娘!」
那水杯砸到他的下巴,灑了他一胸膛的水,才滾摔落地,他一身冷氣的眨了下眼。
他可以躲開的卻沒有躲開。
我惡狠狠的瞪著他,一著急便喘上了粗氣,湧上來的難堪之意更是無法控制的紅了眼。
「國之更替,從來是天道輪迴,漢周衰敗滅亡早是註定,你我無法挽救,再抵死頑抗也只是徒增傷亡,王室眾君以身殉國的骨氣是讓諸國欽佩,不代表其他人活著便是恥辱。」他緩緩道。
這話其他人可以說得,他說不得。
我笑了一聲,有些嘲諷:「活著並非是恥辱,所有的恥辱是你帶給我的。」
溫少筠身影一僵,臉色慘白,眼裡的紅血絲似要滴血般。
「我曾有多喜歡你,如今便有多憎惡你,你所謂的天道輪迴,滅的是我的國,是我的家,不是隨意死一隻狗一隻貓,若我就這麼妥協了,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千千萬萬將士?怎麼對得去我死去的父皇?」我凄聲道:「我不能這樣輕賤我自己。」
他也不能。
我與他之間早已隔著深淵,踏前一步便要摔個粉身碎骨。
我瞧見他眼中的痛色,隨後是從眼底逐漸浮現的陰冷偏執:「此生若不能和解,便終生互相折磨。」
我閉了眼。
他的本來面目從是陰狠冷漠,只是一貫喜歡在我眼前裝罷了,用那樣溫柔的聲音說話,卻用陰冷的眼神望人。
忽然近身傾過來的氣息,我身影一頓,冰涼的手已撫上我的臉,溫潤熾熱的唇便那麼壓上來,力道又重又急,幾乎是在報復般的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