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上】

第三十六回【上】

()珍哥兒話音一落,妍玉面上一僵,頓時不自在起來。。楊崢對柳夫人使了個眼色,柳夫人會意,立時堆起笑,將珍哥兒拉近懷內,探著身指著妍玉道:「珍兒,她怎不是你母親了?她就是母親,前些時日她出遠門去了,你天天念叨見她,如今她回來,你怎又不認她了?快叫一聲,你叫了,你母親有頂頂好的東西給你。」

珍哥兒睜著大眼睛道:「我母親不長她那個樣子,我記著呢。」又在柳夫人懷裡掙道:「我有我自個兒的母親,我要回家!」

柳夫人忙摟著珍哥兒又揉又親,安撫道:「乖孫,這兒就是你的家,那個穿紅衣裳的就是你的母親。」

珍哥兒大聲道:「騙人!」說著又哭鬧起來,慌得楊母、楊崢、柳夫人等團團圍上來哄勸。婉玉有心出去護著,仔細一想又少不得按捺下來,靜靜躲在隔斷後觀瞧。

妍玉又羞又氣,有些愣愣的,心裡止不住委屈道:「我嫁到楊家當填房,背後還指不定多少人看我笑話,傳了多少難聽的話兒,本以為楊家因此待我親厚些,誰知道頭一天拜公婆就這般難堪……那孩子不認我,當我願意認他了!」看著眾人都忙去安慰珍哥兒,竟無人理會自己,不由眼淚汪汪的,抬頭又恰看見柯瑞正瞧著自己,面上登時一臊,說不清什麼滋味,淚兒便掉了下來。

楊昊之這些時日正把妍玉放在心尖兒上,見狀忙柔聲道:「怎的哭上了?當心肚子里的孩兒。」

妍玉用袖子掩了面,低聲啜泣道:「你都有了兒子,還惦念我肚裡的孩兒?他不肯認我罷了也就罷了,人人都當你兒子是寶,我拼著不孝的名聲低嫁給你,旁人卻拿我當草,若如此,我也不必在這兒礙眼,不如回家去,給你們個清凈!」說著作勢要走。楊昊之忙一把拉住妍玉低聲哄勸,妍玉又哭道:「他今日若不認我,我也沒趣,橫豎在你們楊家不堂堂正正罷了。」

楊昊之賠笑道:「你不堂堂正正誰還堂堂正正?待會子族裡各房的少不得到你跟前巴結孝敬,喚你一聲『昊大奶奶』,快別跟我說這些賭氣的話兒……」此時珍哥兒哭鬧愈發厲害起來,妍玉暗道:「若今日不將威風壓下,拿住了這小崽子,日後楊家還哪裡有我的立足之地?」便說:「族裡再巴結我也不稀罕,你少哄我,如今這孩子不肯認我,還指不定是誰挑唆的,要落我的臉呢,落我的臉面,你臉上就好看了?」

楊昊之聽珍哥兒哭鬧不免煩悶,又存了討好妍玉的心,聽此言搶一步上前將珍哥兒拽到跟前罵道:「哭什麼哭,我還沒死,你給誰嚎喪呢?」珍哥兒登時便懵了,淚兒還掛在臉上,楊昊之又罵道:「還不快給你母親磕頭賠不是,年歲小小的上哪兒學會這麼一套,竟敢忤逆起長輩來了!」說完將珍哥兒搡到厚褥跟前,按著要他下跪。珍哥兒見了楊昊之心裡到底還有些怕,被呵斥了幾句雖不敢再哭鬧回家,但嘴一癟,眼淚兒大滴大滴的流下來。

楊母怒道:「你作死呢!珍哥兒才多大,你跟他發什麼瘋!」

楊昊之斜著眼看著楊母道:「都是老太太和太太慣的,讓他小小年紀就沒個規矩,今日連母親都不肯拜,我再不好好管束,日後指不定連我都不認了。」說完一推珍哥兒的肩膀道:「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給你母親磕頭!」

珍哥兒只顧揉著眼睛哭,楊晟之見了悄悄挪到楊崢耳邊低聲道:「只怕鬧大了不像,梅家的婉玉妹妹還在隔間里歇著呢,只怕她聽了去,回去跟家裡人說了惹得梅家不痛快。」楊崢一聽,立時揮了揮手,對眾人道:「罷了,罷了,到底珍兒剛失了母親,這會子心裡只怕一時轉不過來,日後慢慢給他講,再讓他重新磕頭罷。」楊昊之立著眉剛**開口,楊崢瞪了他一眼,楊昊之馬上縮著脖子不敢再言語,楊崢又看向妍玉,和顏悅色道:「媳婦兒,你最是個知書達理的通透人兒,不會跟個小孩子計較,珍兒日後也是你的孩兒,他年紀尚幼,方才衝撞了你,你萬萬莫往心裡頭去,等過些時日,給他講通了道理,我親自命人擺上香案,讓他給你磕頭。」

妍玉聽楊崢這般說了,方覺臉上有了光彩,但到底心裡委屈,強堆了笑福了福道:「這是自然的,都是一家人,自然談不上計較了。」

當下有婆子把珍哥兒抱回來,眾人也都散了,柳夫人心中藏了事,命丫鬟將楊崢請到房中,親自奉給奉茶。楊崢坐在炕上,左胳膊架在花梨木雕山水的炕桌上,手中揉著兩個核桃,道:「有事情快說,待會子我還要到碼頭走一遭,有批御用之物要送進京去,我得親自過目。皇上這陣子正不痛快,前些日子龔家犯了事,皇上一怒,命內務府奪了龔家皇商的名號,這當口要格外小心才是。」

柳夫人坐在炕桌另一頭,看著桌上擺的點心,揀了幾樣楊崢愛吃的,用銀筷子夾到小瓷碟子里,推到楊崢跟前道:「老爺急什麼,家裡新來了個廚子,點心做得極好,老爺嘗一嘗。」

楊崢也覺得餓了,便揀了塊蓮花糕咬了一口,又端起茶碗喝茶。柳夫人仔細看看楊崢臉色,頓了頓道:「老爺,如今昊哥兒又娶了媳婦,我這一樁心愿也了了,這一閑下來,才發覺晟哥兒也到娶親的年紀,如今他金榜題名,業立起來,也該成家了。」

楊崢扭過臉道:「你的意思……」

柳夫人向楊崢湊了湊道:「昨兒個不少人家都打聽晟哥兒來著,我仔細盤算盤算,還是應該找個當戶對的官宦人家小姐……梅海洲家兩個女孩兒就不錯,才貌雙全的。」

楊崢把茶碗放下,慢條斯理道:「你急什麼,晟哥兒如今就再說已是五品了,待入了翰林院,好好努力一番,青雲高升是遲早的事。京城裡多少皇族貴胄,晟哥兒的品格還怕找不到一門好親?梅海洲不過是個小小的五品通判,晟哥兒娶他家的閨女未免委屈了。」

柳夫人腹誹道:「還真當那庶出的小子是金枝玉葉了,通判家嫡出的小姐還嫌委屈了他,郡主公主是高貴,他可高攀得上?」口中忙道:「我倒覺著這門親事說得。梅家的姑娘是正正經經的嫡出,模樣也好,看著也乖順。況因昊哥兒死了媳婦的事,咱們跟梅氏宗族結了疙瘩,這梅海洲是巡撫的堂弟,好歹也能圓一圓咱們跟梅家的情分。梅家望族大戶,多少人眼巴巴的求著,錯過這回,只怕再結不上那麼近的親……再說了……再說昊哥兒如今雖捐了個知縣,可一直沒缺兒,難得他如今知道上進了,想在仕途上立一番作為,昨兒梅海洲的夫人說了,能幫昊哥兒活動活動,先在他夫君底下謀個差,絕不會低了去。」

楊崢聞言冷笑一聲道:「歇歇他的心罷!我不指望他日後有甚作為,只要能老實過日子,別再捅出幺蛾子我便知足。若是找人使銀子,也不難給他謀個缺兒,我是怕他給家裡招災惹禍方才罷了。」

柳夫人不悅道:「原先昊哥兒年紀還輕,難免辦幾件錯事,如今他都改好了,又重新娶了媳婦,我看他穩重了不少。老爺有所不知,如今多少官員都誇昊哥兒是才子,才學高,性子又好,又伶俐,我瞧著不比晟哥兒差。他要有了官職,立出一番事業,也好在他媳婦和老丈人跟前抬頭。」

楊崢站起來道:「若是他真改好了,等媳婦兒生了孩子,我自會給他安排個前程。晟哥兒的親事不急,待他進了翰林院再議也不遲,通判的官職還是小了些,若是真跟梅家說親,婉姑娘倒是極好的,若沒有老大那檔子事兒,我還敢厚顏提上一提,如今但怕梅海泉死也不肯再將女兒嫁進咱們家了。」說著邁步走了出去。

柳夫人哼了一聲,一邊用筷子撥弄著糕餅,一邊自言自語道:「一個庶出的小子,還看不上通判家的嫡出閨女……我倒要看看他能結上什麼樣的親!」說完又氣悶,想到自己外甥女剛剛嫁到家裡,有些事免不了要提點一番,便扶了個小丫鬟去找妍玉,不在話下。

卻說珍哥兒一清早便哭鬧了一番,婉玉哄了許久方才好了。怡人端著托盤進屋,見珍哥兒躺在貴妃榻上睡覺,婉玉守在一旁出神,便走上前道:「好端端的發什麼呆?」

婉玉這才回魂,嘆了口氣道:「就是想到珍哥兒頂撞了妍玉,看他爹爹也不是護著他的,怕這小乖乖往後的日子不好過。」

怡人「嗐」了一聲,將托盤放到小几子上,從上端了一杯茶遞與婉玉道:「這事兒早就該料到的,四姑娘原就不是好相與的主兒,霸王似的一個人兒,在柳家的時候咱們就領教過了,她那個性情容得下珍哥兒才叫太陽打西邊出來。楊家老大連他結髮妻子都能下狠手,他原先媳婦兒留下的孩兒又能心疼多少?」又道:「這是上品祁紅茶,帶著一股蘭花的香氣,裡頭添了牛乳,老太太方才正吃茶,看見我就讓我給姑娘端一盅來。」

婉玉重重嘆了一聲,只將茶碗捧在手裡,低頭不語。怡人坐到婉玉身畔低聲道:「姑娘也別發愁,大不了哥兒在老爺和太太身邊養著,楊家還巴不得呢,就算楊家不樂意,也不敢上門要人。」婉玉聽了仍是搖頭。

待在楊府用了午膳,婉玉便想帶了珍哥兒告辭,走到楊母寢室前一瞧,只見床上輕紗幔子已放了下來,碧桃正舉著掐絲琺琅的美人香爐熏香。婉玉知楊母正在午睡,便悄悄退出來,往柳夫人住的院子里去,到了才知柳夫人找妍玉說話還未回來,丫鬟們要去催,婉玉連忙攔住,只留在宴息里等候。坐了不一會兒便聽有腳步聲,只聽楊蕙菊冷冷道:「你還不回去,跟著我做什麼?」

柯瑞道:「不勞你費心,待我跟岳母辭行后立刻馬上就走。」

原來柯瑞天生溫柔多情,對妍玉也存了一段意,如今見昔日青梅竹馬嫁給一個聲譽不良的鰥夫做了填房,心中不由惆悵嘆惋,又兼一股說不清的情意。待看見珍哥兒不肯給妍玉行禮,妍玉受了委屈落淚,柯瑞愈發傷情憐惜起來。這一番情在妍玉敬茶時難免就掛在了臉上,楊蕙菊見柯瑞目不轉睛的盯著妍玉,不由吃味起來,待回了綴菊閣柯瑞正長吁短嘆「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又嘆息「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在這正多愁善感的當兒,便聽楊蕙菊刺兒道:「好個多情的公子,當著老婆的面就跟自己嫂子眉來眼去,我看了都替你羞臊。」柯瑞因這些時日與楊蕙菊起過些口角,此刻聽了愈發刺耳,便道:「不必你羞臊,我這就收拾了家去。」楊蕙菊聽完賭氣摔了帘子便走,柯瑞便一路跟了過來,兩人到柳夫人房中仍在拌嘴。

楊蕙菊冷笑道:「方才敬茶時一副牽挂舊情模樣,你這會子充什麼守禮君子了?」

柯瑞道:「我素來是守禮有節操的,是你的心臟,沒白的亂歪派人!」又氣道:「也不知誰牽挂舊情,日日逼我讀書,你當我不知道你存什麼心?無非嫌棄我沒考上舉人功名,比不上梅家老二!」

楊蕙菊聽了氣得一口氣沒喘上來,緩了半晌才道:「你……你……你……我叫你好生念書,是為了光耀門楣,保柯家宗族的地位,你不聽,鎮日里無所事事,跟丫頭們調笑個沒完,請了講書的大儒到家裡上課,你三天兩頭不是說頭疼就是心口疼……家中大事小情也不聞不問的,我日日勞心費力的,婆婆不過是想算計我那點子嫁妝……這都罷了,你還是個糊塗的,今日里盯著妍玉猛瞧,讓我也沒臉,如今還說了這糟心的話……」說著說著便哽咽起來。

柯瑞見楊蕙菊哭了方才慌張,也知自己理虧,有些訕訕的,湊上賠笑道:「菊妹妹莫要哭了,是我該死,惹了妹妹生氣,妹妹若還惱,就打我幾拳出氣罷。」又勸了好半晌,楊蕙菊方才幽幽嘆了一聲道:「你也用不著這般哄我,只要你肯上進,多念念書便是了。」

正此時只聽柳夫人道:「你們兩個怎麼來了?在廳里站著做什麼?丫鬟們都上哪兒去了?看見主子還不趕緊的奉茶。」說著柳夫人走進來,撩開偏廳的門帘子便往裡走,猛一抬頭見婉玉坐在裡頭,跟在柳夫人身後的楊蕙菊和柯瑞也俱是一愣。楊蕙菊立時想到適才與柯瑞說的話八成讓婉玉聽了去,麵皮一下子漲成紫紅色。柯瑞卻見婉玉比往昔更嬌美秀雅了,也有些怔怔的,回過神時又恐楊蕙菊見了多心,忙低了頭,但又忍不住斜眼偷看。

婉玉站起來微躬身施禮,對柳夫人以「伯母」稱之,道:「方才家裡打發人來接,便不多叨擾了,特來辭行,也將珍哥兒接走了,待過幾日再送回來。」

柳夫人笑道:「多住幾日再走罷。」

婉玉笑道:「府上剛辦過喜事,未免事多繁亂,就不多待了,再過幾日定要再來的。」

柳夫人又挽留了一番,見婉玉決意要走,便也不再留了,命兩個婆子親自去送,待出了房門,婉玉便對兩個婆子道:「去二門等著就是了,不必跟著我。」說完舍了人獨自回去,因晌午日晒,便挑了抄手游廊走。走著走著,忽瞧見楊晟之迎面走了過來,婉玉再想躲已來不及了,只得垂著頭往前走,待二人擦肩而過了,婉玉方才舒一口氣,忽聽楊晟之喚了一聲道:「妹妹。」

婉玉不理,楊晟之又喚了一聲,婉玉腳步便停了,也不回頭,定定站在原處。楊晟之亦停下腳步背對婉玉站著,半晌,方道:「我的親生母親鄭姨娘,家中原也有些田產,她爹爹做了楊家一處店鋪的掌柜,因極有才幹,受了賞識,後來父親便納了我親生母親為妾。我三四歲上家裡請來私塾,卻用心教大哥二哥,對我不過敷衍罷了。姨娘知曉了便同她爹爹編了一番話,稱我體弱多病,需到莊子上賤養著才可平安長大,父親日夜忙碌,母親自然不願見我,便允了。姨娘的父親在莊子上親自請了恩師教我,日後我便時不時到莊子上去住著。」

婉玉聽楊晟之忽說了這樣一席話,不由暗暗吃驚,心道:「楊三素來是個悶嘴葫蘆,竟然這般跟我說起心事來了。」又聽他接著道:「姨娘本就不討父親歡喜,她爹過世之後,我們二人處境便愈發艱難了,我那時便知唯有努力考了功名,我才能有出頭之日。」

婉玉緩緩道:「如今你已得償所願了。」

楊晟之道:「不錯,若按我幾年前便想好的,我此時應娶個四品官員的嫡出女兒,或三品官的庶女。必定要賢惠大方,模樣不必太美,性子柔順安靜,擅長管家,做事妥帖,夫妻二人相敬如賓,日後再納一名懂風月知風情的美妾,這便圓滿了。」

婉玉點了點頭道:「賢妻美妾,確是圓滿了。」

楊晟之又頓了頓,聲調里含了幾分激動道:「但,但我卻看見妹妹了……其實原先也見過你,但那次卻不同……我說不出,就好像一下子撞到胸口上。看見妹妹的時候,我便想若不娶個自己從心裡便歡喜的人兒,即便是賢妻美妾也沒什麼意趣,若要能娶了妹妹,莫說是賢妻美妾,即便是天仙下凡我也不稀罕。妹妹若還在柳家,只怕我這時候早已說動家父去柳家下聘了,但妹妹如今到了梅家,我早知道無望,但竟然不能死心。」頓了頓又斬釘截鐵道:「不能死心!」

婉玉臉一下子燙了起來,心怦怦跳了起來,忙打量四周,因是午飯剛剛用過,各處主僕人等均要歇息,故四下無人,只聽楊晟之道:「今日特地向妹妹說了這番話,妹妹只需記著我這份心就是了。」說完不待婉玉回答,大步向前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要加點言情戲,這是俺的弱項,所以難產了,其實周日就應該更上的說>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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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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