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滅亡新生
秦子嬰棄劍,單憑肉身扛著天雷,放任劍刃湧出的劍靈於不顧,向前伸出兩指,用劍道中最為簡單直接的一擊,以指為劍,如同人劍合一,刺向迎來的楚王。
帶著天地浩瀚之氣的一掌,轟然對向秦子嬰最純樸的一劍。
轟!
一聲巨響,被戰火摧殘得不成樣子的帝都城門一下子被震開,巨石四散飛出,砸中正在城門外廝殺的兩軍士兵,慘叫聲接踵而至。
「人劍合一?這就是你的後手么?確實有些超出了朕的意料之中。」楚王道。
楚王的左肩被秦子嬰化為劍鋒的二指貫穿了一個不小的傷口,鮮血泊泊淌出。
而他的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秦子嬰的胸口上,只聽見一身骨骼斷裂的聲音,秦子嬰猛吐了一大口血,嘴唇也微微顫抖起來。他的肉身已然被楚王一掌擊破,沒有佔到什麼便宜。
兩人在打出這可怖的一擊后,紛紛向後退去,楚王倒退了幾步後站定,臉色更加蒼白,身體也有些疲軟,不如剛才那般高大威武。而秦子嬰被他一掌直接擊飛到了數十步之外。重重地跌落在遠處的廢墟殘骸中,揚起一陣灰濛濛的塵土。
「世間很少人能接得下朕的一掌,當年朕靠它殺了朕的親哥哥,奪下了楚王之位。現如今,天要亡楚,民不聊生,可是上天給予朕的報應?」楚王看著遠處的秦子嬰,喃喃道。
秦子嬰掙扎著從塵土中爬起來,費力地撐起身子,嘴角不停地淌著鮮血,道:「楚國已經沒有領土了,就留下帝都一座空城,三十萬楚軍幾乎全滅,就算我秦軍不能進城,自然會有其他軍隊來到這裡。」
他抬起頭,看著楚王,嘴角揚起,道:「我從北方打來,死在我劍下的楚國客卿將士不計其數,自長江以北再也沒有楚國的領土,七國的兵力已經離都城不遠了,你可以擊退我,但楚軍已經覆滅了,憑你一人,能守到何時?」
楚王聽罷,眼神頓時黯淡了下來。
「天要亡我。」他淡淡地道。
秦子嬰向前一蹬,瞬間突進到幾丈之外,那把劍就靜靜地躺在地上。秦子嬰經過它的時候,一手將劍撂起,在空中劃出一條漂亮的弧線,空中裂出幾道長長的劍鋒。
「既然你的一字決克制了我的劍靈,那我便用最原始的劍道來斬你!」秦子嬰雙臂在空中一劃,劍刃形成一段慘白的圓弧,像是宮廷里散袖起舞的舞者。
秦子嬰在這段時間裡連續戰鬥,已經耗費了不少的精力,也受了不輕的傷,但他仍然有著出人意料的恢復能力,即刻便能爆發出可怕的戰鬥力,但在楚王看來,這些如同是強弩之末。
唰!
秦子嬰的身影朝楚王掠去,身後拉出一道殘影。
楚王輕輕揮袖,空氣隨著他的動作形成了一面巨大而無形的盾,立在面前。
秦子嬰的劍離楚王的身體只有三步遠,竟無法再向前一寸。
楚王再出掌,強大厚重的力量噴涌而出,狠狠擊打在秦子嬰的身上。他像是被大風吹起的羽毛一般向後飄去,摔在更遠處的民房牆上,發出一道回聲。牆壁裂開了一條縫,秦子嬰狼狽地咳嗽著,身上的骨頭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
「你在最強盛的狀態或許能與朕一戰,但士不久戰,疲不擊缶,現在的你還不是朕的對手。」楚王向前踏出了一步,「單憑你一人就像過五關斬六將,挑戰大楚的實力,異想天開。」
秦子嬰儘力直起身軀,身上傳來的劇痛讓他連站立都十分困難。他白皙的臉上滿是血跡和灰塵,白袍被割得七零八落,血跡染了大半身,就像是落魄的將死之人。
他用劍插進地上,撐起上半身,眼睛看向楚王,虛弱地沒有力氣辯駁,只是道:「我的劍,可以戰世間萬物,可以指蒼天星辰,為何不可滅了你?」
他的身後,是已成殘恆峭壁的帝都城門,門外是十幾名高頭大馬的秦軍。他們用警惕而焦急的目光望向這裡,只是沒有秦子嬰的命令,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楚王抬起頭,望向四周,已然被巨大的衝擊力衝垮的民房,遍地的廢石焦礫,橫七豎八的楚軍屍體,巍峨的城門不復存在。
他知道,大楚已經亡了,數百萬平民百姓流離失所,三十萬楚軍全軍覆沒,大片領土成為了戰場,只剩下一座最後的孤城,帝都。
唰唰唰!
幾百支箭羽齊射,楚王視線所及之處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箭刃。他的眼中閃過一抹鋒利的神色,長袖一揮,濃綢的空氣迅速集結在他的身前。箭羽如同稻草一般被風吹落,沒有了任何的殺傷力,掉落在四周。
秦子嬰看著他,明白這是身後秦軍對他的試探,此時即便楚王只有一人,也可以阻擋他身後上千秦軍的進攻,唯有他可以對楚王造成威脅。可如今他被楚王的兩掌擊成重傷,連移步都難,更別說提劍傷人。
楚王看著艱難起身的秦子嬰,沉重的嗓音傳來:「朕可以與你商量。」
「商量?怎麼商量?」秦子嬰站起,強忍著身上的劇痛,冷汗直冒,仍用平淡的口吻道。
「你放朕的皇后太子離開,朕便不再攔你,你可以帶著我大楚的國印離開。至於後事,朕不想再管了。」楚王淡淡道,聲音略顯疲憊。
他抬首望向已近黃昏的天空,一抹昏黃色的晚霞渲染了西邊,似乎昭示著什麼。
「現在的大楚如同案板上的肥肉,人人得而食之,朕一人確實已經無法挽回這一切。朕只想保留大楚最後的龍脈。」楚王閉上眼,感覺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身影已有了疲態。
秦子嬰聽罷,心中一驚。
帶著楚國的國印,便可向天下告示楚國的滅亡,秦國便可作為第一個攻破楚國都城的國家,在戰爭結束后瓜分的領土也最多,更是宣示了秦國的國威,而秦子嬰也將為第一個破城滅國之將,永留史冊,其效應不可估量。
若是不從,現如今的他已然不是楚王的對手,即便能僥倖逃脫,後來的幾國軍隊攻破都城,他前些時間所付出的努力,犧牲的秦軍將士也將功虧一簣。如此功勞,不可不得。
若是平安放走了楚國的血脈,豈不是……叛國之罪?也會成為全天下的敵人。
秦子嬰的腦海中飛快地計算著,半晌,他抬起頭來,眼神中透露著堅定的神色。
「我答應你。」
江南。
晗州。
客橋鎮。
江南水鄉,河道縱橫。放眼望去,幾十條縱橫交錯的水道平鋪在小鎮上,具有江南特色的烏蓬船在水道上搖搖晃晃地刮著。河兩旁的橋洞下東一堆西一堆地放著些垃圾,臭不可聞,垃圾的旁邊還有乞丐和流浪漢搭起來的簡易棚子。橋頭,穿著素衣的姑娘走在青石板上不論什麼天氣,橋上青石路上總是潮濕的,坑坑窪窪的路面上積起一圈一圈的積水,倒映出一片蒼白一片朱墨色的天空。
客橋鎮的大街上總是顯得吵嚷而擁擠,貨郎的扁擔隨街放著,兩邊的商鋪將賣的油紙傘,筆畫,綢緞沿著店面擺到街上,吸引著一堆一堆的書生姑娘駐足。議價聲,叫賣聲此起彼伏。南方的客商深諳招客之道,面布皺紋的婦女們眼神中寫滿了精明二字。從橋頭放眼望去,商鋪外的遮陽傘如同荷花一般疊疊綻放,荷花下人流涌動,熱鬧非凡。
一個發亂蓬蓬的男子正坐在屋後巷尾的台階上磕著瓜子。他穿著尋常長工的標配短褂,藍布褲,加上一雙破爛的草鞋,就如一個混跡人群找不出來的雜役一般。
一輛馬車從人群中擠來,車夫不耐煩地揮舞著馬鞭,想從人群中疏散開一條道路。馬車的裝潢顯得略有些普通,硃紅色的窗框內用一襲綢布遮掩著,露出隱隱約約的身影。
車夫將馬車趕到一條小巷子里停下,男子就坐在巷子旁,抬起眼皮子打量著眼前的馬車。
車夫目不斜視,他身後長長的帘子被緩緩掀開,一個身披官服的男子從馬車上下來。
男子看著他,略顯訝異,道:「親自來了?」
他的語氣好像是在對相識已久的熟人的寒暄一般,著官服的男子來到他的身旁,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應道:「嗯,楚王敗了。」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談論家長里短一樣,磕瓜子的男子眉頭微微一皺,問道:「那……楚國的皇太子呢?死了?」
官服男子搖了搖頭。
「那是什麼意思?咱們不用在這呆著了?」男子不解地問道,「我們是不是馬上就能回到天樞閣了?」
官服男子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仍是搖頭不語。
「那你怎麼過來了?查到那個廢物太子的下落了?」
官服男子聽著他的話,笑意更甚。他整了整身上的衣冠,對他溫和地笑道:「我就是啊。」
我就是啊,楚國皇太子,楚墨。
他面前的男子驚恐地睜大了雙眼,連瓜子殼都忘了吐,沾在嘴角上。
過了一會兒,馬車開始動了起來。
車輪駛過凹凸不平的青石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車夫仍舊不耐煩地驅趕著行人,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可能過了很久,才會有人發現,那條小巷子旁的青石台階上,殘留著點點難以察覺的血跡。
馬車駛過書院,童稚的誦讀聲越來越遠。
馬車駛過胭脂鋪,老闆娘尖銳的議價聲也越來越遠。
馬車駛過人群,幾名牽著油紙傘的姑娘的調笑聲也越來越遠。
在車廂里,楚墨淡淡地擦拭著手上的血跡,臉上的表情始終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淡然,他的臉頰上還有幾顆稚嫩的雀斑,看起來單純得人畜無害。
「戰爭終於結束了。」楚墨的口中低聲道。
車夫聽到了他的聲音,向裡面問道:「那公子,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去找我的皇兄。」楚墨道,「然後,像父皇那樣,殺掉他。」
他的瞳孔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殺意,車夫似乎早已習以為常,大聲道:「可公子,聽說葉不留攔在了馬車的必經之路上,他可能……」
「他不重要。」楚墨道,「我只想找到韓路遙。」
這句平淡的話好像一下子堵住了車夫的嘴,他不再發話了。
楚墨的表情依舊是那麼平淡,接著道:「他不配讓路遙去為他送死,我要父皇死了,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擋我和她在一起。」
說著,他靠在後背上,閉目養神,道:「父皇死後,母后估計也難逃一死,就當她為父皇陪葬了,至於其他人,都不重要。但是國師是不會這麼放棄皇兄的,我有預感。」
突然,他的雙眼一下子睜開。
「他一定還沒死,他還活著。」
馬車緩緩地適出了這條街道,夕陽的餘暉開始照耀著這座城市,在亭台樓閣上都灑下了溫柔的光,路人和馬車的影子被拉長。所有人都開始享受這慵懶的黃昏,沒有人會在意此時此刻的戰爭,滅亡,以及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