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一世【三】
殘年三人進了密室之後,似暝去點了燈。
密室空空蕩蕩,僅在門邊的牆上掛了個大布兜。地上墨色的圖案看起來不像法陣,到像是兒童的塗鴉,繁複且紛亂,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雜亂無章了。殘年從掛著的布兜里掏出來筆墨紙硯,筆和硯台都是普通玩意兒,但紙是符紙,墨是神墨。
那塊墨僅僅半個巴掌長,頂端刻著篆體的「幽冥」,通體漆黑,毫無雜色,一眼看上去深邃黑暗,像是要露出個洞來把人都吸進去。殘年劃開手腕,鮮紅的血液泊泊流出,全流在了硯台里。似暝幫他托著硯台,另一手接過墨塊在硯台里研磨,漆黑的墨汁混合著鮮紅的血液攪動,妖異而凄冽,不多時,竟從晦暗中透出金光來。似寐取了紙筆,筆尖在硯台里滾過一個來回,吸飽了閃著金光的暗紅色的墨汁。她提筆在符紙上寫下兩個大字——幽冥。三個人各自咬破指尖,在符紙下方抹上自己的血。殘年拿了符紙拍在陣眼上,霎時間,密室內微風漸起,陣眼上傳來的吸力越來越大。
「走。」
殘年率先邁進陣中。
「歡迎來到冥界。」
空曠的大殿之上,鎏金的大椅在黑暗中異常顯眼。鎏金大椅上坐著一個人,聽到來人的動靜后,冥主站起來走下台階,沖著修羅的方向欠了欠身。
「修羅大人。」
「冥主多禮了。」殘年側身讓過這一禮,直言到,「我此次來,是想在神界借兵。」
「人間界的事,神庭已經知道了。你們要借兵,我可以跟主上彙報。」
「神庭會議上,主上是什麼態度?」
「神界無法插手人間事,這你們是知道的。我們都沒想到會是如今這種局面。」冥主抬眼直視修羅,「這是因為你,修羅大人。」
「我知道。」殘年迎著冥主的目光毫不退縮,「我會守護人間界,盡我最大的努力。」
「那冥主就在此祝福修羅大人了。」冥主再次欠了欠身,話未說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大人請回吧。」
殘年看著眼前的虛空,朝著鎏金大椅輕輕道了聲:「多謝。」
「修羅大人,」當殘年三人轉身離去的時候,冥主的聲音從遙遠的身後傳來,「主上的意思是:如果修羅不曾後悔,並且要拼盡全力,那麼神庭也會。」
「我要見修羅大人!我有緊急軍情要上報!」
白家府邸門口,守門的衛兵攔下了一個書生打扮的人。
「見什麼見,大人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萬一把刺客放進去,那就是我倆的罪過了。」
「是真的有緊急軍情!」書生要急哭了,皺著一張臉,著急的原地轉圈,「我是從西北來的。魔王不知道怎麼繞過的西北防線,帶著軍隊打下好幾座城了。我是來報信的,我們城市已經淪陷了。我要見修羅大人!」書生語無倫次,說著說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因為去給臨城的白家分部送信,逃過一劫,回家時整個城市都沒人了,都死光了呀,可是我一家老小,全在城裡,沒有一個逃出來的。我要見修羅大人!」
「我是空羽,能麻煩你再說一遍嗎?」男子低沉的聲音在書生耳後響起,「帆墨繞過西北防線往哪裡去了?」
「白城!往白城來了!」
「從現在起,白城全城戒嚴!」空羽瞳孔驟縮,「還有,通知修羅生命,召開白家長老會!立刻!」
昏暗的燭光幽幽的照亮狹小的密室,快要燃盡的白燭不甘的流下慘白的蠟淚,靜悄悄的融進燭盤之中。蠟燭的光有些不穩,在燭心上忽閃忽閃的搖晃個不停。
木桌雖然是上好的紫檀木打造,但是日復一日的使用已經讓它有一些磨損了。細小的划痕零零散散分佈在紫檀木桌上,經常有人寫字的地方被磨得圓潤光滑,稜角遠不如其他地方分明。木桌上筆墨紙硯亂七八糟的扔了一片,硯台里的墨只剩了一個底,眼瞅著就要用沒了;筆架被推開,斜放在一旁,毛筆就隨意的扔在手邊,其實毛筆掉毛掉的厲害,已經快要掉禿了;微微泛黃的紙張有的被團成一團扔在一邊——桌子上、地上、牆角……還有的鋪開在桌子上。
原本在伏案寫作的人累得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墨色的長發披散下來,背上、桌面上、被他壓在身下的書本紙張上,散的到處都是。那人閉著眼,不知道夢到些什麼,緊緊地皺著眉,長長的睫毛上沾著一點點淚珠。他的臉即使映照在暖黃的燭光下也顯得有一分蒼白,眼底一圈濃重的青痕看到讓人心疼。這人一身紫紅長衫,左手腕上一圈圈地纏著白色的布條,一直延伸進衣袖裡。從手腕外側露出衣袖的地方隱隱約約的可以看見一抹鮮紅。
突然有人慌慌張張的推門進來,看到屋內的紫紅色衣衫的男子睡著了,站在門口猶豫不決了好一會兒,還是輕手輕腳的進了屋,小心翼翼的推了推男子。
「修羅大人,風神大人和生命女神大人找您過去。」
紫紅長衫的男子微微動了動,才剛剛醒來的腦子還不大好使,緊皺的眉頭還沒等徹底鬆開就再一次皺起,睡覺被人打擾,難免有些不滿。他眨了眨眼,從眨眼時的間隙里透出血色來;睫毛上的淚珠被抖落在地,在地面上點染出一點水痕。
他很快便清醒了過來。他直起身,向後挺了挺背,略微活動著被壓麻的手臂,抬眼瞥向身旁叫醒他的人,問:「什麼事?」
修羅的聲音冰冷而清冽,像高山上不為人知的冰泉,順著岩縫傾瀉而下,落在山石上匯成小溪流淌時,發出的潺潺的、清脆悅耳的流水聲。
「風神大人和生命女神大人找您過去,長老們也都在。」來人頓了一頓,說,「在議事廳。」
「我知道了。」他站起來,轉身向外走去,墨色的長發與紫紅的長衫隨著他轉身的動作揚起,劃出道道優美的半弧。而在來人看不見的地方,那雙血潭一樣望不見底的眼眸中,此刻正毫不掩飾的映著狠戾。
終於……來了嗎……
殘年走到議事廳外,還沒進去就聽見廳內的爭吵聲。
「他們都要打到總部來了,我們不可能坐以待斃!」
「你打得過你上!打不過閉嘴!能不能動點腦子!」
「說的好像咱們白家是全是神仙一樣,全天下誰不是肉骨凡胎!就算是大人們也沒這個例外。」
「怎麼,你不打是要投降啊!」
「誰說不打了!按照你的想法,就是去送死!」
「殘年。」空羽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他身後了,他拍了拍殘年的肩膀,輕聲說,「帆墨打過來了。我派斥候去了,剛剛回報說魔界軍距離白城還有大概五百里,在新日城紮營了。」
「裡邊在吵什麼?」
「守城還是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殘年嗤笑一聲,話語間滿是譏諷,「這得是有多自信?白城兵力本來就不足,就算是收縮兵力了,也還是不足。我可沒這個能耐。」
「你這個樣子可別讓他們看見。」空羽聞言,就著抬起的架在他肩膀上的左臂低頭忍不住的笑,都快要笑出眼淚來了,「否則我們修羅大人英明神武、不苟言笑的高冷人設就要毀於一旦了。」
殘年無奈:「你可行了,再笑我把你丟出去一個人打帆墨的魔界大軍。」
「我賭你捨不得。我可是人界軍第二總指揮兼第二戰鬥力,我死了你找誰給你當副手去。」空羽不以為意,繼續笑,笑得快要趴在殘年肩膀上了。
殘年:「……」
殘年不想說話。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空羽笑了快一刻鐘,終於笑夠了,又推著殘年往議事廳里走,在他耳邊低語,「多笑一笑,別逼自己太緊了。琴弦擰得太緊了,弦就要斷了。」
「知道了。」殘年掙開空羽的手,把臉一板,換上生人莫近的嚴肅表情,大步進了議事廳。
議事廳本來爭吵不休的一眾白家長老,在殘年進來之後一瞬間全部閉嘴,齊刷刷的起身問好:「修羅大人,風神大人。」獨剩了一個綠衣女子坐在上首的三張椅子中的左側那把上,正頭疼的揉太陽穴,看見他倆進來頓時鬆了一口氣。
「可算來了。」綠蘿開門見山,張口就問,毫不拖泥帶水,「帆墨兵臨城下,修羅你的意見?」
議事廳里靜得落針可聞,殘年坐上上首位中間的那把椅子,他抬眸,一雙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血眸緩緩掃過眾人,輕飄飄地吐出一個字:「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