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櫻花
「嘩——嘩——嘩——」,雨聲不曾停頓地響著。
夏日裡一旦下起雨來,都是疾風驟雨在上,雷聲閃電不絕於耳,很少有像今天一樣,下個連綿不絕的。茶鎮的居民們都早早收了工回家,留下茶鎮外廣袤的茶田接受雨水的澆灌。江南水鄉的白牆青瓦,竹排小舟並不適合大西南山區,茶鎮里多的是土木結構的小樓小院。位於茶鎮西南角遠離茶田的位置,有一座四合五天井的小院。小院臨街一側的下坊開了家茶葉店,取名「攸茗茶坊」。似寐無聊的坐在茶坊下坊的售貨窗前,正想著反正下雨天也不會有人來買東西,不如早點關門歇業。青泥板路上偶爾有腳步聲帶過,都是匆匆忙忙的一閃即逝。突然,一個沉穩、緩慢的踩水聲突然出現,使趴在窗前的少女很是驚訝。她推開窗睜了眼向外望去,看見一個撐著把黑色油紙傘的頎長的身影。她鬼使神差地問道:「你要進來坐會兒嗎?」
「我嗎?哦,謝謝。」
似寐給他開了下坊左側漏腳小天井的門,他收了傘邁進屋,映在燭光下的是一個很美的少年。黑中透紅的長發被高高束起,血紅的眸子冰冰冷冷,不帶一絲情感。他一身紫紅長衫,腳上卻是潔白的帆布鞋,因為下雨而濺上了路上的泥水。這樣一番打扮,使他看上去宛若地獄泣血的修羅。少女卻不見絲毫膽怯,她湊近了細細打量他,發現他在發尾綴了幾片可以以假亂真的櫻花瓣:「你是……」
「我叫殘年。」少年笑笑,「你呢?」
「我是似寐,你要喝點兒茶暖暖身子嗎?」似寐雙手捧著茶杯遞過來一杯茶,茶湯呈青褐色,色澤清亮,有一股淡淡的熟桃香。
「多謝。」殘年接過,稍抿了一口,「好茶!」
「那是。」似寐有些小小的得意,「這可是我家自創的,整個茶鎮獨一份的攸茗清茶。」
「阿寐,別貧了。」通向二樓的樓梯上下來一個少年,「來客人了。」
少女向身後看了看,眼神一亮,喊道「哥哥!」被她叫做「哥哥」的少年溫和的笑著,走到似寐身後停下腳步,抬起一隻手撫上她的發梢,「你好,在下似暝。」
殘年一愣,似暝?!好像在哪裡聽說過。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伸出手:「我叫殘年,來茶鎮遊歷。請問能在這長住嗎?」
「長住?」似暝沒想到這個剛見面的人會提出這樣的問題,頓時啞然失笑,「我們這兒又不是客棧。」
「我看著你很投緣,感覺很像多年前的一位故人。」殘年說,「交個朋友?」
「緣分二字妙不可言,我兄妹二人也是看著這茶坊投緣才盤下來的。」似暝痛快的答應了,「行吧,反正這兒就我們兄妹倆住,也沒什麼人。茶坊二樓還有許多空房,你隨便挑一間就成。」
攸茗茶坊建造的並不像普通的四合五天井,它的二樓是聯通的,四個漏腳小天井,除了作為大門的一個以外,其他三個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天井了。因為攸茗茶坊沒有建耳房,所以原本的漏腳小天井被當成了屋子用。這些漏腳小天井改建的小屋,一樓是儲藏室,二樓則是連廊,將四座坊連接起來,就連唯一倖存的漏腳小天井,也是因為必須要充作大門而逃過一劫。攸茗茶坊的正坊和兩棟側坊的二樓各分割了許多個房間,每個房間里卧室、書房、浴室一應俱全,好像曾經有很多人住在這裡。每個房間朝著天井一側都開了扇門,推開門便有一條圍繞著整個小院的圍廊可以走動。正坊一層是客廳,東坊一層是制茶的地方,廚房餐廳等則全在西坊。攸茗茶坊的主天井裡有一棵老櫻樹,樹榦約有三人合抱那麼粗,已經過了花期,看不見花了。櫻樹下擺了一張圓形石桌,桌旁是三把椅子。
殘年有點兒疑惑,三把?
第二天一早,淅淅瀝瀝的小雨終於停了,茶鎮的大街上又是一片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開店的開店,扛著鋤頭,背著籮筐的是要去茶田了。招呼聲,吆喝聲,叫賣聲,接連不斷。那是生機勃勃的,向著陽的。他想,這樣真好。似暝似寐兄妹倆也忙著照看自家茶田去了,剩了個殘年看家。攸茗茶坊里,殘年打開面向街道的窗戶,坐在櫃檯前靜靜思考。似暝……是在哪裡聽說過?會不會跟自己某些模模糊糊的記憶有關。
正當他恍惚間,零散的畫面伴隨著針扎一般的刺痛閃過他眼前,腦海中一段破碎的記憶在緩緩融合。
「你好,我是殘年。」
「殘年哥哥,我是似暝,這是我妹妹似寐。」
……
「你決定了嗎?似暝。」
「我是認真的。殘年,照顧好小寐。」
「你是他親哥哥,你照顧她,我去。」
「你是修羅,你不行的。我們三個也就我還和天氣擦了點兒邊。」眼淚順著似暝的臉龐流下,他抬頭望了望滿是火山灰的、赤色的天空,又看了看身後的被火海淹沒的人間,「這是我們應盡的責任。」似暝張開背後藍金色的羽翼,向天空飛去。
「風神聖術!」
藍金色的光芒席捲而上,生命的火焰是那般耀眼,也是那樣的刺眼。再強大的神邸,單純的依靠神力也不可能撲滅蔓延了全天下的業火,何況此刻剛剛經歷過大戰的,已是強弩之末的他們。高空中狂風大作,烏雲在風的作用下聚合,天空中忽然間飄起了雨絲,打在他臉上,冰冰涼涼的,好像是眾生在歡呼,也好像是一曲哀婉的葬歌。
他在生命之火即將燃盡的那一刻回過頭來,露出了久違的微笑。殘年也望著他,淚流滿面,喃喃道:「似暝,你說得對。我會保護好這個人間,保護好似寐,保護好那份美好。別了……下一世,有緣再見。」
那一世,他們是被封印在人間的守護者。
意識逐漸回籠,刺痛感也逐漸消失,他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誰搬到了卧室的床上。斷斷續續又模糊不清的記憶弄得他頗為煩躁,他揉了揉眉心和太陽穴,輕喊了聲:「紫臨。」
一個人自陰影中走出,來到他床邊,同樣輕聲問他:「哥哥,怎麼了?沒事吧?」
「沒事,就是頭疼又犯了,我可能想起來點兒什麼。」殘年解釋完,又問道,「是你把我抬上來的?」
「是我。」
「似暝、似寐,就是那兄妹倆,回來過嗎?」
「沒有,哥哥你睡得不久。」
「那就好。」他忽然想到什麼,「月姐在茶谷分殿?」
「在,今天剛到。」
「你先去告訴月姐,我晚上去一趟,然後你就不用回來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丟不了,放心吧。」
「那好,我在茶谷分殿等哥哥。」
這一世,在茶鎮又一次相遇,這就是命運吧。他暗暗想。
「似暝,回來了,這麼快。」殘年下了樓,看見似暝正在搬桌子,便上去搭了把手,「阿寐呢?」
「去買早點了。你喜歡吃什麼?昨天沒來得及問。」
「早點的話,蔥油餅、琥珀核桃花枝餅、栗子奶露、蝦餃。」
「你這個口味,怎麼跟……那麼……像?」
「跟什麼?什麼像?」殘年敏感的注意到了似暝的兩個可疑的停頓。
「不好意思,我其實也不知道剛才要說什麼,就是順嘴說的。真是見笑了。」似暝沖他抱歉的笑笑。
「沒關係。」殘年客氣了一句,又開始幫他搬椅子,過了一會兒神神秘秘的問道,「你聽說過……血月宮嗎?」
「血月宮!?」似暝眼神一凝,「你到底什麼來頭?」
「果然聽過。」殘年勾起嘴角,「在下血櫻。」
是夜,殘年輕輕巧巧的越過窗沿,跳到大街上,再一次確定似暝兄妹兩人已經睡熟了之後,便以極快的速度向茶谷行去,一襲紫紅長衫在風中獵獵作響。
「月姐,我想我或許又想起些什麼了,但依舊只有一些零散的片段。我需要在茶鎮多留一些時日,可能會想起來更多。」殘年坐在茶谷分殿的會議室里,微微眯起眼。他對面坐著的是血月宮宮主血月白靡漓。「在我已知的記憶里,重複最多的是四個字:九轉成神。九轉成神類似於祭祀,以神靈之體降臨人間,以陷入輪迴為代價,以不斷衰弱的神力為載體,以求在再次成神之際,神力能夠得到升華。而我們現在已經是第八世了,也就是神力最弱的一世。雖然說是最弱,但是也並不是沒有,可我感受不到半分。」
「或許是之前出過什麼變故。」白靡漓低聲道,「白家古籍可能會有記載。等有時間了,你得跟我回一趟白家。」
「我在茶鎮遇到了兩個人。似暝和似寐,是一對兄妹。我這次想起來的和以前都不同。」
「不同?」
「以前的記憶都是在某個我今生從未見過的——我想人間也不可能有的——像仙境的地方。有一些日常瑣事,還有兩次大規模的神魔戰爭。其中出現最多的那個叫帆墨的人,或者說……神。除此之外,還有風神空羽,生命女神綠蘿——這是跟我一起下來的兩位,以及各路神魔。
「但是這次,是在人間了。我想起來的,是千年前的那場血日降臨。我們來到人間的第一世。
「那對兄妹不簡單。月姐,我留在茶鎮還有一個目的。我覺得他們可能是我們要找的人。找了他們這麼多年,我也怪想他們的。」殘年的笑容中顯出幾分欣喜,笑意一路進到眼睛里,白靡漓很少看到他這麼開心。
「理由。」
「直覺。相信我,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