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別看
解無冬以雷霆之勢沖了上去,用力地把她扯了起來,將她的頭按進自己胸膛,「不要看,紀五福,你不要看!」
別看……
他知道這種痛會有多痛,他知道的……
那一年,他親眼看著自己父母受盡折辱死在自己面前,那種令人無法呼吸的痛,渾身發軟大腦空白只剩下心臟還殘存知覺的痛……
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痛……怎能也讓她承受?
紀五福雙眼無神,鼻息間充斥著他懷中的淡淡松林味道,往日里覺得清新好聞,能令她感覺安寧的氣息,如今再也不起作用。
她嘴唇翕動,想繼續往下挖,想看清,想確認。可是明明大腦這樣指令著自己的肢體,卻連手指頭都動不了。
「娘……」她無意識地喚了一聲,眸中一片死水,鬢髮微亂,像失去了靈魂的木頭娃娃。
「書亦!」解無冬心中一痛,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回頭喚了一句。
書亦還未應聲,驚覺四周人頭涌動,不知道打哪一下子竄出幾個黑衣人來,一聲不吭開始來到那隻手旁邊,接著往下挖。
正是梅一二三四五。
因為事發突然,無人帶了挖掘工具,身上最趁手的工具無非就是一把匕首了。
可現下這種情況,不適合用匕首,以免划傷泥土下的遺體。
所以,他們徒手往下挖。
武強與高原對視一眼,默然片刻,亦低頭加入。
「小心點,頭部有傷口。」
梅五提醒了一句,換來好幾道視線的怒瞪。
頭部有傷口——
這句話如一道光劈來,劃破紀五福腦中的那片混沌!
是被人砸破腦袋,再埋在樹下的么?
是誰?又是為什麼?
為了逃避那該死的宿命,她選擇把父母送到遙遠的東離,寧受思念之苦也要讓他們遠離骨瘟,讓他們平平安安,可是老天卻告訴她這不過是一個玩笑,是她自以為是,其實他們根本逃不出去……
沒有人能逃出去……
喉間一股腥甜湧上,她死死地壓制住它……壓下去,壓下去……
她不能輸!她怎能輸!
可是,她還是輸了嗎?
爹和娘哪怕遠離了骨瘟,卻也換了一種……一種更殘忍的方式死去嗎?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嗎?
是誰?誰帶來的禍?
是誰?連娘那樣和熙良善的人都不放過!
誰!
誰!!!
解無冬感覺到她不再木然無神,渾身開始顫抖,牙齒也咬得咯咯直響,眸中隱有癲狂之色,心下一慌,大掌牢牢定住她的後腦勺,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大聲吼她:「冷靜,紀五福,冷靜!那個有可能不是你娘!」
「不是……娘?」
紀五福喃喃地重複道,頓時感覺自己那顆沉到了底的心又提上了半空,就卡在那裡,不上不下,忽冷忽熱。
對,正因為發現了畫了蝙蝠的木牌在先,所以她先入為主地認定……可是,她不能僅憑一隻手就失去理智,認定那是娘……
說不定不是呢?
「對,深呼吸,你先深呼吸。」察覺到她情緒有所緩和,解無冬一點點放開她,溫暖如火的雙掌捧住她冰冰涼的小臉。
她聽話地小心地呼吸了一下,隨著新鮮空氣沁入肺腑,很快感覺靈台清明了些許。
方才那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顯然也衝擊到了他,令他想起了那些塵封多年的記憶,因此嗓子有些啞,「不要慌張,先把……挖出來看清楚再說,好嗎?」
紀五福看著他堅定溫和的眼眸,慢慢地回過神,輕輕地點了點頭。
解無冬無聲地吐出一口氣。
許多人平日里看似堅強,卻在面對猝不及防的打擊時,一時痰迷心竅回不過來,就此陷入癲狂。
他見過這樣的人,他們在發病初期,臉上的神情與方才紀五福如出一轍……
幸好她能及時從迷失中醒過來。
…
…
泥土中混著不少沙石,很快,徒手挖坑的人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破皮或流血,但他們神色如常,像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痛。
雖然人不少,但因為是徒手挖掘,又小心翼翼地唯恐破壞遺體,所以速度並不是很快,挖了兩刻鐘,才挖到了女屍的腰部。
紀五福顫抖著手,將女屍的頭髮往耳後別去,露出那張皮膚已經開始有些收縮的臉,淚止不住地一串一串往下流。
除了紀五福,武強是在場所有的人里唯一一個認得王佩娘的,他奇怪地問:「福妹子,這不是你娘……你不是該高興嗎?為什麼還哭?」
「娘……嗚嗚嗚……」
紀五福轉身撲進解無冬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是娘,太好了,嗚嗚嗚,不是娘!」
眾人緊皺的眉頭這才鬆開。
狠狠地哭了一通發泄完畢后,紀五福擦乾眼淚,腫著雙眼蹲在那具屍體旁,「看衣著,像是富貴人家的夫人。」
挖屍之前,高桐便一人發了一顆辟穢丹——普通的辟穢丹尚且有熏解穢惡的功效,而蒼耳子出品的辟穢丹功效更甚,每人身上帶著一顆,甚至不用焚燒,便可將屍臭味徹底隔絕。
屍體已經被全部挖出來,平放在地上。
死者四十歲上下,面容雖已經因為失了水分而有些發皺,亦清晰可辨。
「反正不是嬸兒,」武強看了一眼,「我們報個官就走吧。」
「報官的話我們也走不了呀。」高桐道。
作為發現屍體的證人,他們要等官兵前來,要隨官差去衙門做記錄,在知道他們不是東離人之後還要檢驗過關文書,還要等仵作驗屍好證明與他們無關——
太麻煩了。
梅一對這類流程很有經驗,主動上前一步對紀五福道:「少主,我留下應付官府,你們下山便是。」
事後他自有辦法脫身去與他們匯合。
紀五福這才如夢初醒般發現他們:「梅一……你們怎麼在這?」
梅一:「……」
「你們一路跟著我來的?」她反應過來,「怎麼不告訴我?你們這幾日都住哪?該不會又是……」
「姑娘!」不知什麼時候蹲在女屍旁邊的高原突然叫她一聲。
「嗯?」紀五福被打斷,因為痛哭一場后變得遲鈍的腦子有些懵,不知為何心跳再度快了起來,「怎麼了?」
高原指著那女屍的頭部,「這裡頭,有蟲子在跳動……不是屍蟲。」
紀五福眉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