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身隕
日過正中,是最刺眼的時候,然這耀眼的陽光卻照不進朱牆碧瓦,帝王寢殿內,冷的如同一個冰窖。
香爐中只剩半盞殘香,苟延殘喘著,控訴著漸漸熄滅的火焰。
青紗帳左右纏縛,層層疊疊垂在榻邊,奢靡的床帳內露出一節傷痕纍纍的手臂,那榻上的人雙眼無神,觸目驚心的傷口在錦被下肆意的蔓延,鮮血在正黃色的被褥上暈開一幅恰似紅蓮的景象。
蕭颻的雙腿沒有半點知覺,只能像個死人一樣,仰面躺在龍榻上。
她不敢去想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麼,一切都讓她覺得不堪。
不知不覺間熱淚盈眶,她咬著嘴唇,蹙眉將雙眼緊閉,似乎在守著最後的尊嚴一般,把眼淚咽進喉嚨里。
而就在這時,寢殿的門忽然開了,一個扎著兩個髮髻的小丫頭提著一個籃子,快步溜了進來。
小丫頭方一定神,看到蕭颻這幅樣子,頓時哭出了聲。
「主子,你這是……你這是……」
蕭颻倒吸了一口氣,勉強撐起上半身,道:「素翎,別擔心,我沒事,我也算是半個將軍,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素翎點了點頭,卻還是滿目的心疼,她從籃子里拿出了一些吃食,有些顫抖的遞到蕭颻身邊。
素翎道:「怪我出來的匆忙,就只想著帶些吃的,若早知皇上把你折磨成這樣,我該帶些葯來的。」
蕭颻苦笑一聲,道:「無妨,反正我也動不了了,不如任這傷口爛了吧,也省的宇文黎碰我。」
素翎聽到這話,又哭了起來,道:「主子,你就不該與高貴妃他們作對,說句不該說的話,老爺的仇就算不報,他也不會怪你的……」
「不過是群小人!」蕭颻仰頭看著暗黃色的紗帳,像極了塞外的天空:「我當年東征西戰鮮有敵手,如今敗,也不過是敗在宇文黎的手上,咳咳!」
素翎匆忙道:「主子,你別說話了,別說話了……」
素翎的眼淚噼里啪啦的掉下來,不一會兒,鼻頭都哭得紅了。
蕭颻正想起身安慰一下她,卻聽見殿外傳來了一個尖銳的聲音:「皇後娘娘駕到。」
素翎立刻慌了,她匆忙的把籃子拿起來,卻不小心砸了兩個裝食物的小碟子。
皇後周氏進門便聽到了類似砸東西的聲音,不由得眉頭一挑。
「呦,妹妹的脾氣莫非還是這麼烈,這莫不是恨我入骨,拿東西撒氣呢。」
周氏一身碧色拋光的錦緞,靚麗奪目,更顯得蕭颻凄慘。
蕭颻懶得理會面前這個面慈心惡的女人,只是冷哼了一聲。
素翎跪在地上,解釋道:「娘娘您誤會了,是奴婢不小心打碎了碗碟,惹得娘娘不快,都是奴婢的錯。」
「是啊,都是你的錯。」周氏正愁著這股子火無處去發,於是笑盈盈的看向了素翎:「這麼不懂規矩的婢女,得好好懲罰才是。」
蕭颻眉頭一簇,厲聲道:「有什麼事沖我來,拿一個婢子撒氣算什麼本事。」
周氏見她動怒,不由得一笑,進而道:「我拿什麼撒氣,可不是你能說了算的,來人,讓著小婢女知道知道什麼叫規矩。」
旁邊的尖嗓太監眉開眼笑,奉承道:「是,皇後娘娘英明。」
素翎不知所措,竟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們敢!」
蕭颻怒瞪著周氏,掙扎著從榻上爬下來,如同一條上了岸的魚一般,可笑至極。
周氏看著,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蕭颻,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活著跟一灘爛泥一樣的滋味怎麼樣啊!小德子,給我打,打到這小丫頭咽氣為止!」
「周毓書!你敢!!」
素翎害怕的看向蕭颻,眼中滿是淚水,聲音極小,極輕的說了一句:「主子救我……」
之後,再多的字眼都淹沒在了她聲嘶力竭的慘叫之中。
蕭颻「撲通」一聲掉下龍榻。
「不……不……」
三尺長的棍子打在素翎的背上,腿上,胳膊上,鮮血霎時間染紅了那四方的地。
蕭颻使盡全身的力氣朝著素翎爬,拖著沉重的雙腿,拖著染紅了大理石地面的血跡……
直到那慘叫聲一點點散去,不遠處那被染紅的身軀上,只剩下了棍棒敲打的聲音,蕭颻終究還是沒能爬到她的身邊……
眼淚,在充盈著血絲的眼眶中徘徊,滑落。破碎,似乎也變得理所當然,她已然分不清,這是人間,還是地獄。
小德子打夠了,伸手拍了拍素翎的臉,笑道:「回稟皇後娘娘,這小丫頭不禁打,好像咽氣兒了。」
「呦,罪過罪過,一時失手,竟給打死了。」周氏淺笑一聲,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妹妹不會怪我的吧,畢竟一個婢子,我改日再安排一個能伺候……哈!」
周氏似乎看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蕭颻跟前,道:「我沒看錯嗎,我們不可一世的蕭妃竟然哭了!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啊。」
周氏惡狠狠的踩住蕭颻的手,十分得意的說:「就連著唯一信任你的小丫頭都死了,蕭颻,你現在可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廢物。」
癱在地上的蕭颻忽然握緊了雙手:「周毓書……我要你狗命!」
蕭颻如餓虎撲食一般撲到周氏跟前,周氏來不及閃躲,竟然被蕭颻抓破了臉,旁邊的太監宮女嚇壞了,上前去攔。
可蕭颻就跟瘋了一樣,又抓又咬,把指甲都抓掉了幾個。
就像是一隻窮途末路的獅子,哪怕明知道會被鬣狗吃掉,也要竭盡全力讓這些人付出代價。
但再強的意志也抵不過身上傷口的極速崩裂,當太監宮女們把她拉開的時候,剛才還光彩照人的皇後娘娘,已經被抓的凄慘無比。
周氏捂著自己的臉,高聲怒吼:「瘋子,這就是個瘋子!小德子,給我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呸,就憑你?」
蕭颻雖然雙手被擒,那一雙充血的眼睛仍舊緊盯著周氏,冷漠而不屑,但更多的還是憎恨,沒錯,徹頭徹尾的憎恨。
蕭颻喘息著,一點點離開身體的血液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擊倒。
蕭颻道:「素翎跟了我十七年,我待她就如同我得親妹妹……」
「哈,可笑!」周氏這幅狼狽樣,還不忘譏笑一句:「你不提妹妹二字我還想不起來,你以為我們進宮後為什麼會對你嚴加防範,就是你那個親妹妹透露了你的野心!」
「她說你狼子野心,勾結攝政王想取本宮和太子的性命,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蕭颻已經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了,她耳邊嗡嗡作響,視線越發模糊。
心血流盡,只覺得這人世,她白來了一遭。
小德子嚇得有些傻了,如今才反應過來,急忙說:「主子,這後宮嬪妃無論生死都是皇上說了算,這……」
周氏大怒,道:「你沒看到她把我弄成什麼樣子嗎!殺了她!我是皇后,有什麼事我擔著!」
「唉……唉。」
小德子顫顫巍巍的向前走了兩步,裝腔作勢的說:「你……你聽到了沒有,是皇後娘娘要你的性命,要怪就怪你自己,抓壞了娘娘的臉……」
蕭颻再沒力氣說話,小德子輕咳了一聲,從袖子里拿出了一截馬鞭……
這人世……蕭颻已不留戀半分。
從前的一切走馬燈一般的迴旋著。
將門世家,長女蕭颻。
十六歲出關征戰,平定樓蘭十二國。
十八歲還朝,正是鮮衣怒馬,可稱天驕,斗酒共詩文颯爽,長槍與裙擺相擊。也有那麼三兩好友,半個知音,無憂無慮,何其恣意。
之後,父母去世,兄長戰死,繼母掌管了蕭家。
二十八歲,她為救妹妹被挑斷雙腿,從此與戎馬無緣,被迫代替妹妹入宮為妃……
之後的一切,在一片黑紅交疊中已經看不清模樣了,她最後看到的,是一片廣闊無垠的天空,幾隻大雁飛過,那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自由的。
蕭颻冰冷的身體被扔在了金織玉繡的龍榻之上,如一抹殘花,臨了了,卻落在了青玉石地面上……
「若有來生,定要爾等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