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堂怎麼只有白色
唉——黛玉悠悠醒轉,神思恍惚之時,輕聲嘆了口氣。好熱!不是冷徹心扉,無處藏身的么?為什麼口乾舌燥,似烈火焚身?
「水。」黛玉一時間打不開沉重的眼皮,只動了動乾涸得脫皮的唇。
「水?快,房嫂,拿水來。」耳邊是一名女子急切的聲音。
「誒。」有人匆匆答應,緊隨著一陣輕微的響動后,幾滴濕潤溫熱的液體,依次滴落唇邊。
「吧嗒,吧嗒。」黛玉愜意地咂咂嘴,將流到嘴邊的液體順勢送往喉管。
「我的玉兒,玉兒醒了!醫生——」什麼人在身邊啜泣呼喊?「篤篤篤——」恍惚中,黛玉聽到由遠而近,匆匆的腳步聲。「叮咚!」是什麼鈍器相撞,幾雙柔軟溫暖的手,摸索在黛玉肩頭,額頭,還有?
「你們,什麼?」由於虛弱,黛玉的聲音細若蚊蠅,她的手動了動,想要護住身體的什麼部位。
數分鐘后,他們停止了所有的動作,黛玉長長吁了口氣。
「冷黛玉已經脫離危險,家長可以放心了。」什麼,我脫離危險了,難道又活過來了么?不,我不要活過來,每天眼睜睜看著寶玉跟寶姐姐相親相愛,還不如死了乾淨。
「謝謝你們救了我的玉兒,謝謝!」耳邊傳來剛才那名女子,歡喜異常的聲音,與母親的輕柔溫婉不同,這女子的音色之中,更多了幾分清澈透亮。
母親,你也在么?黛玉心中一喜,口中呼出一口鬱氣。
「醒啦醒啦,謝天謝地!」黛玉睜開眼睛,卻驚得趕緊閉上了眼睛,眼睛上方金光萬丈,太陽怎麼就在頭頂?難不成活在了天堂?原來母親說的這一個好的出處,便是這裡?罷罷罷,從此紅樓一夢,墜入水流長河,便如那微風輕拂水面,只盪過一道淺淺的漣漪……
「玉兒,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很疼?」還是先前那個女子,溫柔的聲音,很疼?黛玉挺了挺身子,果然全身酸痛,頭,我的頭怎麼了,還被纏上了繃帶,天堂不是只有靈魂存在么?怎會有這般軀體的酸痛?這呼叫我的卻又是誰?為何她的聲音與母親同樣溫暖?難道?黛玉緊閉的長睫毛抖了抖。
「哦,是了,寶兒,快把燈光關掉一盞,玉兒睡了這麼久,肯定不適應。」除了這名女子和那位房嫂,還有誰在天堂?寶兒,難道寶玉也來了?不會吧,他娶了寶釵,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又怎會隨我而來?
「啪!」隨著一聲輕微的脆響,只一瞬間的工夫,太陽的光柔和了不少,想是要落山了吧。
黛玉漸漸適應了周邊的光線,緩緩睜開眼睛,她看到了一張還算可愛的臉龐,明媚的眼睛,飽滿的顴骨,圓圓的臉蛋,紅潤厚實的雙唇,配上一頭黃色的亂糟糟的短髮,「你?」
「媽,我就說她不會死,你還不信。」四目相對后,圓圓的臉很快從上頭移開,怎麼到處是白色,天堂沒有色彩的么?
「還不是你,帶著妹妹瘋,你說要不是下面有水,你妹不成肉醬了。」一旁的中年女子,面相清秀,頂著一頭披肩捲髮,她透亮的眸子白了寶兒一眼,又回過頭來,含淚笑看著黛玉,並伸手溫柔地替她拉了拉被角。
「媽,什麼叫我帶著她瘋,是她自己要去的好不好。」紅潤的唇堆得更厚實了。
「你還說,要不是你老說她弱,她這膽子,怎麼敢去蹦極。從那麼高的山上跳下來,能不出事嗎,你以後也不許玩那個了。」
「什麼呀,媽,你講點道理好不好,那是意外,意外!誰能想到那繩子被老鼠咬斷了一邊,真是!不跟你說了,我走了,下午還有課。」」噠噠噠——」一陣腳步聲漸漸遠去,身旁清凈了許多。
天堂里的人怎麼怪模怪樣?
「嘭。」黛玉聽到門甩響的聲音。
「好熱!」黛玉抬手掀起身上的白床單。
「玉兒,汗濕了吧,房嫂,給小姐換衣。」
「好的,夫人!」一直呆在旁邊的一名大約三十多歲年紀,相貌忠厚平凡的女子走了過來,她利索地把黛玉扶到坐直,身後塞上軟軟的棉被,將一套灰白條紋衣拿出來,要給黛玉換上。
「我的秋裙呢,薄襖呢?」這是什麼?什麼時候我也穿上了這麼古怪的衣服,黛玉稍稍埋下頭,瞅了瞅自己的身子,嘟起了嘴,不願意換衣服。
「小姐,你的裙子在家裡,這是醫院。」房嫂微笑著解釋,她的聲音低沉而讓人感到舒適。
「玉兒,你要穿裙子是嗎?等你出院了,我們就可以穿裙子了。」先前的中年女子含淚笑道。
「醫院?醫院是什麼地方?」黛玉茫然地看著女子。
「醫院就是,你,不會連醫院是什麼地方都,忘了吧,難道?」失憶!一想到這可怕的名詞,師若君心底「突突!」跳了起來,她瞪大了眼睛,打量著寶貝女兒,「玉兒,我來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你,好奇怪,我叫黛玉啊。」黛玉昂頭,坦然答道。
「嗯,那你的,爸爸叫什麼?」
「爸爸?什麼是爸爸?」
「爸爸就是,父親,」若君聲音開始顫抖,一旁的房嫂趕緊放下病服,伸手攙住她。
「哦,父親是,林如海。」這女人好奇怪,好像認識我父母親似的,可是在我的記憶中,爹娘似乎沒這樣的朋友啊。
不會是失憶吧,若君打量著女兒,這雙眼睛好像比先前靈動了不少。
「那,媽媽問你,媽媽叫什麼?」
「媽媽?」黛玉一驚,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這女人親切可人,想不到竟乾的是這樣的勾當!剛才那看似囂張的寶兒,竟也是這般可憐之人。母親啊,你怎麼忍心?平白把我這樣個清潔身子,推進這污濁不堪之地!不,絕不,絕不讓我的身子沾上一丁點的污跡,就算是死,我也要護得清白之身。
黛玉目光如刀,冷冷地盯著師若君,「請問這,醫院有多少我,這樣無人疼愛的女子?」
「玉兒。」玉兒怎麼了?她看著自己的眼光,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陌生,雖是陽春三月,那眼光竟如一道冰柱——一種窒息之感轟然而至,若君打了個寒顫,一時之間只張了張嘴,忘了該說什麼。
「我說媽媽不該做這樣的營生,」黛玉凄然道,「我們這些女子,一個個原本冰雪聰明,卻偏要把我們推入火坑泥淖之中,是何道理?罷罷罷——黛玉本不願眷戀紅塵。」
說罷,黛玉忍著周身疼痛,一咬牙翻身起了床,一頭朝門框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