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章 海上船燈
楚青流請來各家首領一同瞧看,海海水客展老舵主道:「此處不是建州,水情我不熟,不知那裡否就有海島。但確乎是海上起了火,不會是別的亮光。」
張受活道:「老舵主,那裡就是崆峒派停駐的小島,叫喇叭島,這小島是個南北向,北頭細長,南頭圓大,象是一個喇叭,卻不是說就它能發出聲響。」
展老舵主道:「一頭大一頭細就得叫喇叭島?那怎麼不叫掃帚島?」張受活笑道:「你這就是硬要搬扛頭了,若要較真,則還能叫鼓槌島,雞腿島,肘子島,也不必定是掃帚島。」
這班人一生爭鬥,多見生死,眼下雖面臨從所未有的大敵,也不忘記說上幾句笑話。隨即道:「他們半夜起火,絕不會是不慎失火,只能是有人放火,莫非島上起了內訌?這可太好了。」
楚青流見此事再無可疑,說道:「展老舵主,張幫主,這不是內訌,這是亂人盟瞿盟主與石總持帶人放的火,行的是赤壁火攻的舊計。」
展闊熊道:「瞿廣翰?他不是在蔡州城外死在火場里了么?難不成是假死?」
楚青流道:「不錯,正是假死。這事我與師妹十餘日前便已知道,之所以瞞住不說,實在是為了要嚴守機密,以求出奇不意。」簡略說了吳昊放火,瞿廣翰如何將計就計詐死。
這事他所知不多,想說得詳盡也詳盡不了,此時也不宜於多說,只好從簡。最後道:「守密至此,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望各位老舵主與各家掌門、各位朋友諒解,照我想,待此事過後,瞿先生,石先生必會親向各位賠罪。」
展闊熊哈哈一笑道:「我就說么,亂人盟的總盟主,不聲不響就讓人給燒死了,輕易得也太不象話。守密不算什麼,行大事么,就得要機密,他若不如此做,我反倒會瞧他二人不起。張幫主,請你速速命人落帆帶舵,否則過於朝南行,再要迴轉來,逆風又逆水,可就太難了。」
張受活道:「這片地方,我也是初次來到,對船下水流還真是識不太透。」轉身傳令,各船或是降下一片或是降下兩片大帆,隨既換向,斜斜朝喇叭島行去。
楚青流道:「照瞿先生的布排。能燒死燒凈沒藏颯乙一撥人固然好,就怕難能如願。瞿先生說,讓咱們必得將燒殘船隻盡數鑿沉,絕了沒藏颯乙的退路,好與他在島上死戰。」說了沒藏颯乙若惱羞成怒東竄西逃暗中做惡,江湖中人將永無寧日的話。
展闊熊道:「瞿先生所料極是,不知可有安排么?」
楚青流道:「咱們的船,及我大哥的船,全都沒帶硫磺火硝,不易起火。為防對頭跨過來奪船,故此咱們絕不能靠岸停船,只能遠遠擦著島邊行走,遠遠駛向下風處。水性好的朋友從水裡走,一邊鑿船一邊上岸,水性不那樣好的,各乘小船上島,但離船之前,必得將小船鑿沉。此外,不願死拼、要徐圖後計的朋友,各人全都隨意,可以隨大船徑直行過島嶼去,不必上岸。上岸后先不必聚齊,各自借夜色潛藏,天明后,張幫主會吹響號角,那時再聚齊與沒藏颯乙為難。」
展闊熊閉目想了想,道:「已然足夠詳盡,不用我再多說了,沒想到瞿、石二位,水面上也是個行家。」
楚青流道:「石先生說,這場事雖說用船放火,卻算不得海面上的事,只是把火場從陸上搬到了島上。真正海面上的事,關乎風帆水流,若沒有多年的切實功夫,怎能成為行家裡手?他二位萬難與各水上家派相比論。」
展闊熊道:「知已不驕,這更是可怕。」
再行近些,火團愈變愈大,顯見必是起火無疑,且再難救滅,其勢已無須再議。各家首腦分乘小船散到四隻大船上,分頭統領。
蘇夷月待人都散盡,來到楚青流身邊,說道:「你騙我。瞿靈玓沒去衡山,她也在放火的船上,是不是?」
瞿靈玓此前說過或許不能隨瞿廣翰乘船出海,更說可能趕不及親見這場大斗,話卻也並未說死,也可能會在船上。事已至此,已無須再瞞下去,楚青流道:「未必就在放火的船上,不過,師妹確是跟瞿先生在一起。」他自然不知道瞿靈玓已帶著禹姑舜姑覓地躲藏,服下肉身化石露,已然陷於昏睡。
蘇夷月道:「很好,我又叫她瞞過了。我雖說不信她去了衡山,卻也想不到她會放什麼火,這一次,我又輸了。」
楚青流寬解道:「這事實在與師妹無關,都是瞿先生石先生暗中在鋪排。」調解蘇夷月瞿靈玓的爭執,全得從小處做起。
蘇夷月道:「外人又怎能知道這些?必定會說,我輸了,她贏了。」
楚青流道:「只須能打倒沒藏颯乙,就是咱們贏了,不必爭什麼誰輸誰贏。」
大小船隻扯足風帆急趕,不多時,便能看清火場大貌。火霧煙屑全被北風吹凈,只剩紅彤彤火頭在燒。火場外全然見不到還有未起火的船隻,看來瞿廣翰魏斫仁兩撥人帶來的船隻除了點成火船直燒過去,餘下的全已避開。
四隻大船分頭駛向火場,行近后,先放下潛水好手,各人再分乘小船從四圍乘黑上島,大船則遠遠向下風駛去。
楚青流向蘇夷月道:「蘇副總堂主水性如何?」兩人間很是彆扭,一時互稱少俠副總堂主,一時又連你我全都省而不用。如何稱呼,只憑各自心緒好壞,全然無可估摸。
蘇夷月道:「我從未學過游水,就算身上不帶刀劍,也是下水就沉。義血堂總舵雖在杭州,卻並不是水面上的幫派。」楚青流道:「如此咱們上小船。」
來到小船,楚青流操槳划水,蘇夷月坐在艙頭,說道:「沒藏颯乙竟想不到你們會行火攻,也真是沒用。」聽不出是惋惜還是慶幸。
見楚青流不理,又道:「你說沒藏颯乙會不會在島的背風處也停了船?那樣的話,這把火可就白燒了。」
楚青流道:「或許會罷。這事無從猜測,只有見過才能知道。」
蘇夷月道:「如若真是這樣,又該怎樣辦?」
楚青流道:「還能怎樣辦?從頭再來就是了。一計不成,只好再生一計。」
說話間,就見火場中心一陣衝撞,火船四散開來,一隻接一隻向下風處行去,很象是點放河燈。想來船上錨鏈終於燒斷燒脫,船隻失了根本,只得隨風隨水漂流。
蘇夷月道:「你還不許個願么?」
楚青流道:「但願這場大夥能燒死沒藏颯乙。」
蘇夷月道:「你這話若叫別人聽了去,必會說你心腸冷硬,全記不起沒藏颯乙曾留你性命。要叫我說,瞿廣翰既燒不死,沒藏颯乙也就燒不死。」又道:「船都燒散漂走了,水鬼也就用不到了,這樣的大風天,沒哪個水鬼能追上火船。」
楚青流道:「備而不用,總要好過用而無備。咱們不上岸了,去島後面背風處看看。」掉轉船頭,順風向小島南首劃去。若上了岸,黑暗中穿過小島去背面要煩難許多,還要提防對手暗中偷襲,遠沒有乘船便捷。船上起火,沒藏颯乙就算無從施救,也該能避到上岸,絕不會留在船上挨燒。
蘇夷月道:「你說,我爹爹跟瞿廣翰,誰的本領更大些?」
楚青流想不到她此時還能說起這個,想了想,說道:|「蘇大俠為人,我未能親眼見過。不過參以先師諸種講述,在武功上頭,蘇大俠當高出瞿先生,還要高出不少。若蘇大俠還在世,沒藏颯乙必定不敢如此胡行。」
蘇夷月道:「你真這樣想?」
楚青流道:「蘇大俠、先師、曲鼎襄總堂主三人中若有一人在,大勢必不會亂到這個地步,三人中有兩人在,沒藏颯乙他也只好隱忍,不會如此張揚。可惜的是,這三人於數年間先後謝世,江湖因而空虛,而又後繼乏人。」又道:「無視道長,去情師太本領也是好的,只是身負一門一派的重責,行動多了顧慮,不得自由,難以放手去做。劉奇蟾道長也是遊戲性情,他武功高出先師,但他卻不能阻住沒藏颯乙。」
蘇夷月沉默半晌,說道:「你這話太假。三人中若有兩人在,聯起手來,或還能對抗沒藏颯乙,只剩一人時,必也無能為力。」
楚青流道:「若蘇大俠還在,跟蘇夫人聯起手,縱然不能除掉沒藏颯乙,也能保人心不失不散。絕不會沒藏颯乙行到哪裡,哪裡的朋友就望風歸降。咱們說起這些,是對火說俠客么?」
蘇夷月道:「不說這些還能怎樣?難不成直衝到火場里去?」指指楚青流身後,說道:「有船下海了。」
楚青流兩槳扳轉船頭,就見小島北首,火場之外衝下兩隻小船。此時放火大船或是燒毀或是開走,小船已盡數搗毀,崆峒派的人必是看出這個關竅,想用島上暗藏的小船逃走。
蘇夷月冷笑道:「他們也真是傻,就算想走,必得走這面回陸地么?不會走背面去別的海島?等到事情過了,再迴轉來,誰又能知道?」
楚青流道:「在沒藏颯乙眼底下,還能偷到小船下海,就很是不易。也許這島的背面都是高崖,下不到海里去。」
蘇夷月道:「你笑我不善於料事?」
楚青流道:「我笑自己料事不周。這許多天來,為怕驚動沒藏颯乙,竟沒能繞到島的後面去遠遠看看,否則,也用不著在這裡胡亂猜測了。」
說話間,已接近兩隻小船。兩隻小船共有五人,黑暗中看不清衣飾面貌,全都在奮力扳槳划水。見楚青流船到,驚慌之下,再不能協力前進,只好隨風浪漂流打旋。
楚青流轉到上風,正要接近,過去捉人過來查問,蘇夷月道:「我的甩手箭打造不易,用在他們身上未免可惜,借你石子用用。」接過楚青流手中石子,接連揚手,打落四人入水,只餘一人縮在艙心再不敢動。楚青流船靠上去,蘇夷月揮劍在兩隻小船上連開數個孔洞,才點了那人穴道,將人提到自己船上。
那人一身西域胡人打扮,高鼻深目藍睛,驚慌之下面容扭曲,更象是頭野獸。楚青流問了幾句,這人口中發聲,手上比劃,卻聽不懂一字一句。蘇夷月問了幾句,也復如此,不由大怒,揚劍作勢要殺要斬。這人自知難能與抗,又無法自解自辯,急怒之下勇氣復生,竟縱身跳入海水中,冒了幾冒頭手,就此沉沒不見。
蘇夷月嘆氣道:「捉了個活口,沒想到還是個啞巴,是個啞巴,脾性卻還不小。」
楚青流道:「就算沒有活口,等到天明,岸上的情形也能瞭然。」毫無意緒去說那人並不是什麼啞巴。
將船劃到近岸停靠,兩人輪流照看船隻,監看海面,替換著閉目歇息。好在此後再無船隻離岸偷闖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