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章 山中一夕話 02
劉奇蟾道:「要我住手不挖,為了什麼?你總得說出個道理來。」
楚青流道:「此地是夏國的腹心根本,你如此大挖大掘,他們必定早已知道,絕不會坐視不理。之所以還未出動軍馬攔阻,也只是暫時忙於內鬥,未能緩出手來。眼下拓撥元昊已死,太子寧令哥又死,拓撥諒祚一歲孩童繼位-----」
劉奇蟾道:「他們殺他們的,誰死誰活,誰當皇帝,誰當太師,與咱們全都不相干。我常去他們皇宮轉悠,還能不知道這些?不論誰做皇帝,他都阻擋不了我在這裡挖山。」
楚青流道:「眼下沒藏太后攝政,沒藏訛旁擁兵專權,國內重歸平靜-----」
劉奇蟾道:「沒藏這個沒藏那個,繞口得很,你實在不必提這些名字。好,你接著說罷。」
楚青流道:「他們為要立威,必得做些事情出來,你在他們眼底下挖山,他們怎能坐視不管?必定會出動軍隊來尋你的麻煩。」
劉奇蟾道:「他們來他們的,我挖我的。他找麻煩,我是怕麻煩的人么?你莫非是說,我功力所剩不多,若遇上大隊兵馬,再遇上那些回紇吐蕃的什麼好手,只有死路一條?不是說好手都叫你們殺干殺凈了么?怎地還有?難不成西域地界除了牛羊牲口多,還遍地都是好手?明跟你們說,我在這裡挖山,找碎片全都是假,找麻煩才是真的,我就是想找夏國皇帝太后太師的麻煩。」當真是愈扶愈醉,愈說愈是氣粗。
楚青流想不到他竟會如此說,正自盤算如何開口,劉奇蟾又道:「我的事用不著你們多管。我問你們,你們自己的事都辦完了么?
楚青流道:「都辦完了。義血堂那四名惡人先後落入夜洪水夜兄與三妹之手,全都帶到苦水大師、包二哥、桂姑娘墳前取心活祭,以儆後來。」
劉奇蟾道:「他們全都沒見過那四個混蛋,就不怕殺錯人么?其中若有一個是錯殺,可就鬧笑話了。」
楚青流道:「也不是全未見過,在白草坡,三妹見過曹仲秋魯執時兩人,雖不識他們名號,相貌總是能認得的。縱然全未見過,這四人長年在外行走,多有人能指認出來。我跟師妹全到墳前看視過,確是四人正身,無一有錯。」
阮逸道:「走遍天下去尋拿這四個人,無疑是大海撈針,那位姓夜的朋友,他是如何做到的?怎就能做得這般快捷?我不是信不過,只是好奇。」
楚青流道:「若是不得法門,只知道埋頭硬做,的確是大海撈針,能找到法門,也就易辦。夜兄跟三妹找上了丐幫的人,請丐幫謝、田兩位幫主暗傳號令,全幫出動查探四人的行蹤,跟蹤確實后,再一一動手拿來。」
阮逸點頭道:「我竟未想到丐幫。有丐幫出手相助,找人還真是不難。」
劉奇蟾道:「好,這事做得痛快。梅洪泰這個老瘋子,你們也找來殺了么?不然的話,可對不住你那個義父吶。你不要說也是借了丐幫的力量。」
瞿靈玓道:「不滿你說,還真找到了。梅夫人帶領使女離開江陵一路尋找,全無所見后,便去宿羊嶺上守侯。梅洪泰心傷梅占峰之死而瘋,只要他還未死,早早晚晚都要到宿羊嶺去,梅夫人苦等十個多月,還真等到了梅洪泰。」
劉奇蟾搖頭道:「他們夫妻見了面,就沒打起來么?梅洪泰瘋了,哪裡還能認出來什麼梅夫人蘭夫人?一個要帶人回江陵,一個偏就不肯回江陵,那還不得打起來?要照我說,那個梅夫人必定打不過梅洪泰這個瘋子,說不定還得落個重傷。」
瞿靈玓笑道:「你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跟你說罷,他們並未動手,只在峰頂抱頭大哭了一場,就同回江陵去了。」
劉奇蟾道:「有梅占雪那丫頭在,想要你們殺梅洪泰,也是不易。你們不肯殺他,他自己就沒自殺么?哪怕做做樣子?」
瞿靈玓道:「沒聽說有過這等事,想來該是沒有過。」
劉奇蟾向阮逸道:「姓梅的當真是皮粗肉厚,換了別人,任他是誰,也沒臉再活了,他還就能再活。」
阮逸道:「正因如此,才可見這人真是瘋了,絕不是假裝。」
劉奇蟾道:「這事你們算是交待過去了。你爹爹怎樣?有消息么?」
瞿靈玓道:「托道長你的福,爹爹跟石叔叔活得都挺好。他們兩個離開喇叭島火場后,去東京找到吳昊叔叔,三人設計挑動夏國父子兄弟殘殺,乘亂帶出張元伯父的家人,連同吳昊叔叔,全都去了極東女真人的完顏部落。不久前才有人來,說知這番過往。還說阮先生此番被關被關又被放,全是吳叔叔使的李代桃僵之計,吳叔叔原本想讓趙宋皇帝放阮先生出來,挑動阮先生跟他的探事特司跟沒藏颯乙兩下廝殺,替咱們擋擋風頭----」
阮逸苦笑道:「這個吳先生,他還真是看得起我。」
瞿靈玓道:「阮先生,對抗沒藏颯乙,也是你的職份所在,吳叔叔也只不過在背後推了一把而已。你也許是力所不及-----」
阮逸道:「豈止是力所不及,簡直是無力下手。我招攬的那些人,平時里個個忠勇,事到臨頭,卻無一人肯出力向前,這個探事特司,竟沒有半點用處。」
劉奇蟾道:「你跟趙官家想拿空頭官帽兒糊弄人,這誰看不明白?沒人向前,這就對了。」
瞿靈玓道:「阮先生,你對抗不力,趙官家又關你起來,可不是吳叔叔的本意了。」
劉奇蟾道:「他的本意,是想叫老阮找沒藏颯乙拚命、送死,是么?」
瞿靈玓想了想,說道:「是的,這話吳叔叔確曾說過。但眼下沒藏颯乙已死,也就不必再無端連累阮先生了,故而他們又在汴梁停留數日,設法讓他們放了阮先生。」
劉奇蟾道:「你越說越是玄虛。照你說來,那個吳昊簡直是無所不能,想做什麼就能做成什麼。想要趙官家關老阮就關老阮,想要放老阮趙官家就放老阮,想關幾回就能關幾回,想放幾回就放幾回,想教拓撥元昊父子相殺,他們就父子相殺,難不成別人都是傻子,全都不如他?」
瞿靈玓道:「當日張伯父吳叔父兩人,未走出夏國邊境半步,只讓石寒、石溫叔叔二人帶隊,就能從趙官家的深牢大獄中救出張伯父一家數十口,闖關過縣長行千餘里逃到夏國去,這事難不難辦?這等事都能做成,何況叫幾個官兒替他們說幾句話?」
劉奇蟾道:「那大不一樣。」
瞿靈玓道:「有什麼不一樣,全都一樣,無非是叫人聽話罷了。拓撥元昊無德,奪占子婦,這事出在延祚十年五月,寧令哥殺父,則出在延祚十一年正月,中間隔了半年還多。寧令哥遇上這等事,要麼隱忍,要麼反抗,別無他路好走,有什麼好遲疑的?為何還要等上半年多才下手?這顯是近來才有人從中挑動唆使,替他壯膽撐腰。」
劉奇蟾道:「那個壯膽撐腰的人,就是那個吳昊?」
瞿靈玓道:「你說錯了,是沒藏訛旁。沒藏訛旁的撐腰人,才是吳叔叔。」
劉奇蟾道:「這等事無可查證,你愛如何說便能如何說,有什麼意味?我不信。」
瞿靈玓道:「你想要查證,我就給你一個查證。我問你,眼下東京汴梁,最炙手可熱的官兒,是哪一個?」
劉奇蟾茫然道:「你問我這個,不是問道於盲么?我怎知道他們哪個熱哪個冷?老阮,你知道么?」
阮逸道:「文彥博文大人,新近因討平貝州王則叛亂,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院大學士。拜相后,仁宗皇帝言聽計從,在常人眼裡,算是可熱罷。」
瞿靈玓道:「阮先生,趙官家的宰相,大致說來通常能做多久?」
阮逸道:「我雖說做官多年,這話也說不好。論起宰相,長的,能當十多年,至死都是宰相,短的么,只不過三幾個月。」
瞿靈玓道:「若只做兩年,不能說是長吧?」
阮逸道:「不長,卻也不能說很短了。」
瞿靈玓道:「吳叔叔已去了女真完顏部,未必再愛管汴梁城的事,只能由我來試試看。劉道長,我若能叫這個文丞相做不滿兩年,你怎麼說?」
劉奇蟾道:「你真能做到,我就信你的。」
楚青流道:「這個文大人,據說官聲還不錯,咱們如此行事,似乎不該。」
瞿靈玓不屑道:「也只有你聽說他官聲不錯,據我聽人說,他縱好也有限。」
阮逸道:「瞿姑娘,在官場上做事,也是極難,難免要做一二違心之事。你說吳昊先生能操縱人意,讓人聽命,這話我是信的,不必試了。」
瞿靈玓道:「也不是人人都會聽命,遇上阮先生這等人,吳叔叔他就無計可施。」
「吳叔叔勸人,向來一靠金銀,二靠快刀。有了這兩樣物事,沒有勸說不動的人。沒藏訛旁早有專權之心,只是膽怯不敢行事,吳叔叔讓人過去,露刀一嚇,再替他指明道路,如何挑撥寧令哥殺父、如何再后發制人藉此斬殺寧令哥,全都一一說清,沒藏訛旁怎能不順從聽命?」
劉奇蟾道:「設計殺了拓撥元昊,可說是替趙官家去了個腹心大患。你們是趙宋的對頭,怎會做這樣的傻事?」
瞿靈玓道:「張伯父吳叔父當初出奔夏國,實在情非得已。遼國既已不願跟趙宋為難,唯有借夏國的力量。定川寨一戰,夏國佔盡風勢,卻不敢深入挑戰,可見元昊這人氣量實在不過如此,夏國國力實在有限,只能騷擾趙宋,難於掃滅趙匡胤的子孫,也就難於恢復舊周。想要出盡胸中這口惡氣,還得另設別法,元昊死與不死,都已無用,已無甚要緊。既然如此,再為要乘亂帶出張伯父家屬,就只好叫他死了。就算因此便宜了姓趙的,也只好先不計較了。」
阮逸道:「你說的另設別法,就是去東北極寒之地投靠女真完顏部么?」
瞿靈玓道:「是的。阮先生,你也知道這個完顏部?」
阮逸道:「知道,知道女真人,也知道這個完顏部落。女真人粗野難馴,敢戰能戰,又不乏智黠狡計。百多年前,遼國太祖耶律阿保機就說過,『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難不成他們眼下已到不可敵的境地了?」
瞿靈玓道:「滿萬不可敵這話,我還是初次聽說,他們是否滿萬,是否真就不可敵,爹爹的信上沒說,我也沒問。只說女真部的這個新頭人名叫完顏烏古乃,極有才略,已征服統領女真五國部,開創官府設置律法,很有一番規模氣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