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畫
哎呀!還是晚了一步,紅の谷已經熄燈打烊,我只能垂頭喪氣,獨自走在鴨川河邊。時間已接近凌晨,但事關重大,我還是決定打給知子:「知子探長,抱歉這麼晚打擾您!」
知子聲音疲憊:「沒關係,我也還沒睡,一直在想案子,哪裡睡得著呢~」
我:「我想,那位小澤詩人,有一定嫌疑。」
於是我把小澤寫給阿倍由紀夫的詩,解釋給知子聽。她一下子來了精神:「看來,阿倍由紀夫和小澤明之間有故事。還有,懷陵,你有沒有注意,阿倍由紀夫的辦公室里,缺了很多酒。」
知子家中養了只黑色狸貓,似乎處於發情期,叫個不停。我一個人走在鴨川河邊,心中發毛!
知子接著說:「按照夏希的說法,書是小澤明在講經堂案發前一天送的,今天又落下一個書籤,真說不定是故意的。」
我:「會不會是阿倍家交給小澤的任務,或者他們之間有什麼約定?」
知子:「不能靠猜測,我們要儘快找到證據。明天要兵分三路,你和我去居酒屋繼續調查,川太帶人去盯梢小澤。」
公交車已經停運,作為一個窮學生,我真想就近找個橋洞,露宿一晚,反正第二天還要再來。這時,一輛計程車在我身旁停下,司機搖下車窗,是位頭髮全白的老爺爺:「去哪裡啊,孩子,要不我載你一程吧?」
我:「謝謝,我去京都藝術大學,但我沒什麼錢。」
老爺爺:「沒關係,正好順路,我少收你錢,不收也行!」
我上了車,一路上,老爺爺都在沒話找話的跟我聊天,透過安全玻璃,我能感受到他的寂寞,子女都在東京,很少回來,最親近的人就是自己養的貓了。年紀大了,睡眠少,不如晚上開出租,還能找人說會兒話。下車后,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雖然他們還年輕,但我和他們的交流太少了……
第二天早上,知子拿了搜查證,我們來到紅の谷居酒屋,夏希和店員們已經在等我們了。果然,小澤落下的書籤,上面也是一首詩:
溪泉出紅谷,新苔浴香露。
月色畫琵琶,落菊別深秋。
知子聽完我對詩的解釋,不禁感嘆:「短短几句話,意味深長,怪不得古代日本人都去唐朝求學!」
我們仔細詢問了夏希和店員們,他們對小澤明和阿倍由紀夫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一無所知。至於辦公室里少的那些藏酒,據夏希說,是爺爺臨死前從店裡拿走的。
另一邊,川太對小澤明的盯梢,竟毫無發現。他除了給學生上課,就都泡在圖書館里。中午去學校食堂吃飯,不抽煙,不喝酒。
知子果斷決定:「把他帶到警察局,我要仔細問他!」
川太:「這不太合適吧,咱們沒有任何有意義的證據,就憑几句詩,這太……文藝了吧?」
知子:「少廢話,有什麼事兒我來擔著!」
京都警視廳里,知子不太受待見,這次案子要是破不了,她還是無法升職,小組也很可能被解散。小澤明教授果然是個溫和的人,平靜的來到警視廳,好似來拜訪老友。
知子:「小澤明先生,今天請您來,是配合我們對最近兩起案件的調查。」
小澤明:「青雲寺講經堂、鴨川河紅の谷,這兩起案件吧?」
知子:「既然知道,那就好辦!」
根據小澤明接下來的描述,案發前後的幾天時間,他一直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京都大學教師宿舍、京都大學教師圖書館。鴨川紅の谷居酒屋,只是昨天來過,交通工具是騎自行車。
他的同事、學生印證了他的說法。京都大學到居酒屋,離開與到達時間非常合理,理論上他沒有作案時間。
知子:「你送給夏希的書,上面寫的詩,書籤上寫的是,能給我說說都是怎麼回事嗎?」
這一問,小澤明似乎還來了興緻,滔滔不絕起來:「一年多前,我開始研究日本和唐朝的文化交流、文化淵源。阿倍仲麻呂,中文名叫晁衡,是日唐交流之第一人,我自然要重點研究。阿倍由紀夫,也就是夏希的爺爺,是阿倍仲麻呂的後代,有家傳的書籍資料,我曾向他借閱。」
我:「那詩呢?你們是重拾唐朝人互相贈詩的傳統?」
小澤明:「有點類似,不過,我作詩送給他,他把畫送給我。」
知子:「為什麼他都去世一個多月了,你才把詩給他?」
小澤明:「啊,畫我也是剛剛收到,第一幅是一個多月前收到,兩幅是夏希四天前才交給我。書籤上那首詩,還沒有正式寫好,不過差不多了。」
知子:「走,帶我們去看那些畫!」
小澤明的宿舍不大,一室一廳,設計簡約,布置乾淨,書籍佔了幾乎一半的空間,中國書和日本書大約六四開,從春秋古籍一直到當代著作。
阿倍由紀夫一共送給小澤明三幅水墨畫:
第一幅是《竹林七賢》,筆法古拙,畫竹筆法模仿北宋畫家文同的《墨竹圖》,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阮咸七名東晉名士,圍坐一起,縱情飲酒。
第二幅是《黃州落菊》,院子里菊花落了一地,被貶到黃州的蘇東坡望而嘆之。這是一個歷史故事:大意是蘇軾去拜訪宰相王安石,等待主人時,發現有一首未寫完的詩:「秋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遍地金。」蘇軾看到頗為不屑:「當年此公下筆萬言,皆錦繡文章;如今不但文思阻滯,且大謬不然,縱然有別的花落瓣,哪有菊花落瓣的呢?這豈不成為笑柄?」於是,提筆續寫道:「秋花不似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就是因為這兩句詩,王安石覺得蘇軾少見多怪,缺乏歷練,故貶他到黃州去任團練使。蘇軾一邊怪自己闖了禍,一邊罵王安石小心眼,只好到黃州上任。在黃州,蘇軾還真看到一種菊花,盛開時節,滿地落英。原來天下真有落瓣的菊花。蘇軾仰天長嘆:「菊花誤我!
第三幅是《明州望月》,畫的是阿倍仲麻呂在明州(今浙江寧波)湖中,獨卧舟上,飲酒望月,遙思故國。
前兩幅畫的落款印章是「由紀夫」,第三幅是「夏希」。
對啊,爺爺喜好書畫,夏希在大學不也學的畫畫嗎?
井上川太:「你們說,這第一幅竹林七賢,講經堂里的七位受害者,飲酒之後,死於竹林密布的青雲山,不就正如畫上一般嗎?」
知子:「嗯。第二幅圖菊花落了一地,恰如四位歌手的落幕。」
我:「但還有第三幅圖,獨自一人,湖中望月。對了,小澤教授的書籤上,月色畫琵琶,是什麼意思?」
小澤明:「哦,是指夜晚,月光照在琵琶湖上,映出一幅美麗的畫。阿倍艦長生前,曾和我一起到琵琶湖泛舟。」
我:「看來最後一幅畫,畫的實際不是阿倍仲麻呂,而是阿倍由紀夫。要知道,寧波古代可沒有什麼有名的湖。」
井上川太:「懷陵,我挺好奇的,中國學生都這麼厲害,博古通今的嗎?」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剛剛網上谷歌的!」
想到了昨晚的計程車司機,我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設:「會不會是這些老人們,約定好,用一種詩情畫意的方式,作為自己的落幕?」
川太和小澤教授一臉茫然,但知子點了點頭。
我接著分析:「我記得夏希說,她爺爺患有肝癌,卻死於飲酒過量,會不會死前就是在琵琶湖上,望月飲酒?」
我們立馬打給阿倍夏希。果然,阿倍由紀夫就是在上個月農曆十五那天,報了琵琶湖的旅遊團,晚上在琵琶湖被送往醫院,不治身亡。那副畫是爺爺去琵琶湖之前,手把手教她畫的,還讓她送給小澤教授作為禮物。
馬不停蹄,我們三人小組帶上小澤教授,趕到阿倍夏希的家,離居酒屋不遠的一處町屋,搜尋阿倍由紀夫的遺物。
阿倍夏希帶我們來到爺爺的房間:「你們自己找吧,爺爺的物品我都沒有動過。」
我們翻到了一些老相冊,原來阿倍由紀夫和六位禪師、女居士是年輕時的好友,他們有很多合影,在青雲山,在金閣寺,在琵琶湖……
中老年之後,合影卻幾乎沒有了。
我們還發現,阿倍由紀夫一直在給四位歌手寄錢,就像對待退休的員工。
而這一切,阿倍夏希都不知道,雖然爺爺疼愛她,但她對爺爺的生活、心情卻少有關心。
阿倍夏希一邊抽泣,一邊說出了關鍵的線索:「爺爺去琵琶湖之前,曾讓我去青雲寺送酒,還讓我安排紅谷の菊最後的演出。我也沒當回事兒,以為是普通的生意罷了。他其實一直很孤獨,一定是得了癌症不想成為我的拖累……」
知子生氣了:「這些你之前怎麼不說?辦公室的酒不就是你拿去青雲山的嗎?」
夏希:「我是在家拿酒去青雲寺,我真的沒有往別的地方想,以為是普通的生意!」
哎,我們都有父母、爺爺奶奶,不禁都濕了眼眶。
此後,經過各方面查證,四位女歌手很快排除了他殺,死因是服用過量安眠藥。阿倍由紀夫也可以看做是間接的自殺。
唯一還沒有答案的是,為什麼青雲寺講經堂里的死法這麼慘烈?直到小澤教授給我們講了一件往事,他和阿倍由紀夫曾聊起過,佛教是如何看待自殺的——佛教把自殺看作是巨大的惡業。
所以,我們推測,六位高僧和女居士不會自殺,是有人「幫」了他們,完成他們的落幕儀式,那這個人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