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身染疫症
秋風吹雨過南樓,一夜新涼是立秋。
雖立了秋,可天氣依舊燥熱的很,這幾日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廊下滴滴答答的雨聲,扣動人的心弦
楚昭扭了腳,良兒不許她出門,說是賑災的事由宸陽王親手操辦,不需要她操心,只需好好養傷便可
楚昭哪裡是那麼矯情的人,被逼困在房裡幾日,實在是閑的快要發霉,何況當初來揚州,本是想為揚州百姓做些什麼,這樣她的心裡興許會好過一些
可她又不能拂了良兒的好意,唯有呆在房裡還算老實的休養了幾天,又上躥下跳證明自己腳已經無礙了,這才軟磨硬泡求得良兒帶她出門
這幾日雨未停過,地上都是坑坑窪窪的泥水坑,楚昭穿了一襲墨綠錦袍,束了個髮髻,長發散在身後,她一手執著油紙傘,一手提著衣擺,抖了抖衣擺處濺上的泥水
抬眼望去,原本空蕩蕩的集市搭上了許多草棚,排成排的木床上躺滿了身染惡疾的病人
遠處的粥棚下排成長隊,能站起來的那些人都等著喝上一碗熱騰騰的粥,或是給自己患病的家人捧上一碗熱騰騰的粥,淅淅瀝瀝的雨聲卻掩蓋不住那些病人痛苦的呻|吟聲
良兒無暇顧及楚昭,扔下她便去瞧那些病人
醫者父母心,良兒的醫術高超,更是這次瘟疫的主治大夫,她臉上掛著白紗,細心的為每一位病人診治著,緊鎖的眉頭,一刻都未舒展過
楚昭望著莫名有些心疼,瞧著日益憔悴的良兒,她竟毫無辦法
一滴滴雨水砸上油紙傘,如同砸在她的心間
「王爺,您已經好幾日未好好休息了,這裡有我和淵大頭就夠了,您回去歇歇吧,可別熬壞了身體」
「是啊,王爺,您要不回去歇歇,您這模樣,小五在天之靈瞧見了……」
熟悉的聲音拉回楚昭的思緒,她暮然抬頭,穿過重重人影,瞧見了那一身墨衣,立在粥棚之人
隔著重重雨簾,她瞧不清他的神情,依稀感受到他孤傲的身影,以及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傲模樣,楚昭捏著傘柄的手不由的一緊
她匆忙別開眼,抿緊了唇,朝著良兒那邊走去
良兒是大夫,對她身體的異樣自是了如指掌,只是良兒未提,她也難以啟齒,無極宮的事,便如同不曾發生過一般,沒人去提她與王爺究竟發生了何事,就連前幾日探望她的武侯淵都隻字未提,所有人都如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
只有她,有生以來第一次不知該如何面對一個人,總是刻意的躲著,幸好,他也未來探望過她,可她心裡總像堵著什麼,難受的緊
心中對顧挽風的恨,也從未停歇過,終有一天,她將親手殺了他
楚昭緊了緊手指,神色如常,可卻在聽到武侯淵一聲驚呼之時,手上的傘一抖
「王爺你怎麼了……」
……
一屋子的人都圍在鳳宸月的房門外,神色焦急,或許是被這緊張的氣氛所感染,就連楚昭手心都冒出了些許的汗,聽著那滴滴答答的雨聲心亂如麻,煩躁不安
程銘揚站在她的左前方,一雙陰鬱的眸子瞧著她,那神情像是要將她千刀萬剮
楚昭冷眼迎上他的目光,半分怯意都沒有
一旁的武侯淵自是感受到了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他眼裡神色飄忽,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移到二人之間,試圖擋住雙方的視線,卻沒想到他這「神不知鬼不覺」的舉動,真真激怒了如同箭在弦上的程銘揚
程銘揚拔劍而起,朝著楚昭就砍了過去,滿身的殺氣
楚昭腳下一動,卻是武侯淵幫她接下了劍招,與程銘揚扭打起來,嘴裡罵罵咧咧道「程銘揚,你丫有病啊,腦子被驢踢了,還是你也染上瘟疫了,魔障了」
武侯淵一出招,程銘揚怒氣衝到了頭頂,面紅耳赤的罵道「你丫腦子才被驢踢了,她有什麼好,一個個護著她,連命都不要」
程銘揚氣急,下手之狠,沒幾招便把武侯淵打趴下了,轉身又去砍楚昭
楚昭腳下一移,傳來一陣痛意,這才險險躲過那迎面砍來的利劍,劍氣颳起她的長發,斷了一縷
她的腳本未大好,不過是矇騙良兒,現下怕是傷的更重,她抿著唇,躲過程銘揚一次次的攻擊,並未出手
可就是她這幅冷淡的模樣,激的程銘揚衝冠一怒,卻不是為紅顏!
程銘揚步步緊逼,楚昭節節後退,眼瞧著便要將楚昭逼到雨里
刀劍相碰發出刺耳的聲音,武侯淵從地上跳起,便瞧見驚羽手中的破雲劍攔住了程銘揚刺向楚昭的劍
「程將軍鬧夠了沒有」驚羽面色冷凝,瞧也不瞧楚昭一眼,冷冷道「王爺身染疫症,生死未卜,你們就這樣大打出手,可還將王爺放在眼中,若是為了王爺好,就該安安份份的等著」
驚羽語氣里的涼意如同當頭棒喝,程銘揚滿眼殺氣的瞪著半隻腳已經踏進雨里的楚昭,那副咬牙切齒得模樣恨不得吃了她,可最終收回了劍
楚昭瞧著沉默不言的驚羽,心裡思忖著要不要跟他表示謝意,可她還未開口,驚羽睨了她一眼,便不再說話,更不看她
到嘴邊的那句謝謝,便生生咽了回去
她如今還不懂,不被祝福的感情,是不可能走到最後的
好比,她與鳳宸月
武侯淵胸口挨了一腳,衣服上還掛著一個大腳印,卻是滿眼關心的瞧著楚昭,溫聲道「丫頭,你沒事吧」
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問的小心翼翼,楚昭瞧著他,總覺得自己該和他保持距離
她冷了神色,平靜說道「我無事,武將軍無需擔憂」
她的一句話如同兜頭而下的一盆涼水,武侯淵瞧著她,心中一頓,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拳,難受的喘不過氣來
「呵」程銘揚瞧也未瞧二人,冷笑出聲「熱臉貼冷屁|股的感覺如何」
武侯淵憤憤咬牙,恨不得撕了他,這時,房門卻被拉開了
良兒依舊面上掛著白紗,露在外面的雙眼瞧著楚昭,神色複雜
楚昭心中一頓,竟是不自覺的收緊了雙手
良兒看了她片刻,在驚羽等人發問之前,垂在兩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顫聲道「王爺還在昏迷,奴婢現在去煎藥,不過以王爺目前的情況,怕是葯難下咽,需要找一人口渡喂葯」
身為醫者,她本是治病救人,可如今為了救王爺,可能要搭上一條無辜的性命,她怎忍心
程銘揚聞言,轉臉瞧著楚昭,冷冷道「王爺如今生死未卜,口渡喂葯之事,自是王妃當仁不讓了」
他的心思,眾人皆知,楚昭還未開口,武侯淵與良兒卻是齊齊呼道「不行」
良兒滿目驚恐的望著楚昭,不住的搖頭,不能答應他,不能答應他
楚昭避開良兒的眼,不去看她,而是冷冷的瞧著程銘揚,涼聲道「本妃自是當仁不讓」
「阿昭」良兒尖叫出聲,頭搖的如同撥浪鼓
王爺染的是瘟疫,若唇齒相碰必然也會染上病症,若她無法研製出治療瘟疫的解藥,阿昭必死無疑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阿昭赴死!
可楚昭眼中的決絕之色,卻讓良兒心中一痛,為了鳳宸月,搭上自己的性命可值?
良兒不敢問
可她卻不知,楚昭今日,不僅僅是因著程銘揚的緊緊相逼,更是想還鳳宸月的救命之恩,想替死去的小五做些什麼,畢竟這些罪孽,皆是由她而起,也自當由她承擔
……
從小到大,良兒一直都知道,楚昭決定的事情,是不可能輕易改變的
她無法勸楚昭改變主意,手中端著的葯碗如同有千斤重,若因她親手熬制的這一碗葯,楚昭有個三長兩短,她如何能原諒自己
她一步一步踏進房中,身子抖的厲害,端著托盤的手因為用力,指骨都泛著白,她低聲懇求道「阿昭,我求求你了,換別人吧,你可能會死的」
楚昭坐在床榻旁,目光從面無血色雙目緊閉的鳳宸月臉上移開,抬頭瞧著良兒,笑了笑「我相信你的醫術,你定捨不得讓我死的」
她伸手接葯,良兒卻後退一步
漆黑如墨的葯汁撒在良兒素白的手上,她卻恍若未覺,不住的搖頭「不行,我不能讓你冒險,我們再想別的辦法,我們可以找別人來……」
「良兒」楚昭沉沉喚了一聲,打斷良兒的話,臉上的笑意斂去,沉聲道「若王爺死了,我們都活不成,可若換了別人來渡葯,哪怕救醒了王爺,你的心裡會好過嗎?你會一輩子活在自責當中,何況,你以為程銘揚他們會答應?」
楚昭心中比誰都了解良兒,良兒心思純善,平日里連一隻螞蟻都捨不得碾死,莫說是一條人命了
先前良兒因救她,做了那般錯的事,只怕良兒心中也不好受,如今良兒衣不解帶嘔心瀝血的救治揚州百姓,其中的種種緣由不言而喻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驪山之顛那些人雖不是死於她和良兒手中,可她二人,自是無一人好過,夜不能寐良心難安,如今,又怎能憑白添上一條人命?
良兒望著楚昭,眼裡蓄滿淚水,隨著身體的抖動,緩緩滾落下來,她說「若你死了呢?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好好活下去的,我寧可用天下人的命換你一命」
楚昭心中一陣酸澀,她起身走到良兒跟前,握住良兒止不住顫抖的手輕笑「良兒,你要相信你的醫術」
她奪過葯碗一口飲下,良兒卻看著她,壓抑著哭腔道「值得嗎?」
值得嗎?
當然值得,不為別的,單單是公主與那兩百多名無辜的將士,也是值得的
楚昭兩頰因含著葯鼓鼓的,她無法回答,唯有不去看良兒,轉身走到床榻旁坐下,扶起昏迷不醒的鳳宸月靠在自己的臂彎里,一手扶上他冰冷的臉頰
身後,傳來良兒凄涼的聲音「若你死了,我決不獨活」
楚昭身形一頓,眼裡含著笑意,送上了自己的唇
「阿昭……」良兒一臉絕望的望著楚昭的背影,握著托盤的手用力一擲,那托盤應聲落在地上,她轉身奪門而出
楚昭聽著那動靜,僵著背脊,閉上雙眼
鳳宸月的唇很涼,不似那晚的滾燙,溫熱而又苦澀的葯汁順著他的唇角流下,墨黑的葯汁,一滴一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潤染開來
一碗葯,大半都灑了,可至少有一半是喝下去了的,只要能喝下藥,便還有機會
楚昭手中拿著空碗葯,走到房門口,瞧著一直等在門外的程銘揚,揚起唇角,眼中卻無一絲暖意,連語氣都帶著冰冷的涼意「程將軍可滿意了?」
她將手中的碗葯往前一探,掛著葯汁的唇角泛著冷笑
程銘揚緊握著手中的劍,一雙眸子晦暗不明的瞧著她,沉聲道「那便委屈王妃在房中多呆幾日,待王爺醒轉方可出來」
武侯淵本就擔憂,一聽這話立刻怒了,他正欲同程銘揚理論,楚昭卻轉身回房「砰」的一聲將房門緊閉,將他們的爭論全都隔絕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