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噩耗
那日,楚昭傷了馬兒,馬兒吃痛發起瘋來,橫衝直撞的往前跑,良兒勒著韁繩,手上血肉翻飛都拉不住發瘋的馬兒
唯有帶著重病的公主跳下馬車
她們摔在地上,公主摔暈了過去,良兒心裡慌張,忍住身上的疼痛,將公主背到一處漆黑的樹林里,躲過了一劫
那一夜,是良兒熬過的最艱難的夜晚,身上多處傷口流著血,公主昏迷不醒,她不知如何是好
哪怕她一向鎮定,還是慌了神,眼淚不停的流
後來,她背著病重的公主進城,躲到一處破廟,白天四處乞討,晚上回去照看公主,她想阿昭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她們,她們不能離開玉臨關,她們要在玉臨關等阿昭,萬一阿昭回來,找不到她們可怎麼辦
她天真的以為能等到阿昭,不曾想,等來的是一場噩夢
乞討來的銅錢都不夠買吃食,又如何能看的起大夫
公主的病越來越重,瘦的只剩皮包骨頭,良兒怕公主,等不到阿昭了
可她沒有辦法,她不敢找人求救,她不知道那晚要殺她們滅口的人到底是誰,萬一,他們正是西鳳的人,此時她去求救,豈不是羊入虎口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不能冒這般大的險,不能讓公主再次置身陷境
如今除了阿昭,她誰都不能信,也不可信
可她們走投無路了,公主已然病入膏肓,若再不找最好的大夫醫治,只怕是等不到阿昭,公主便……
良兒抱著奄奄一息的公主,哭了一整夜
第二日,她來到玉臨關最熱鬧的萬花樓
她將公主安置在萬花樓一處偏僻的廂房裡,請了最好的大夫醫治
那一夜,萬花樓花團錦簇,整個玉臨關的達官貴人都來捧場,只為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楚昭不曾想過,再見良兒,會是這番場景
昏暗的房間里只有一張床,床角縮著一個女子,她披頭散髮,雙目渙散,如同傻了一般,身上和臉上全部都是淤青
楚昭捂住唇,不敢上前,眼淚如同決堤一般流了出來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會是良兒
她躊躇上前,顫抖的伸出手,還未觸碰到床角的人,那女子嚇的大叫,跪在床上「咚咚咚」的磕著頭,哆哆嗦嗦的喊道「求求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求求你……不要碰我……」
床上的女子撕心裂肺的喊著,求饒著,可沒人饒了她,連老天都不放過她
「良兒,良兒,我是阿昭啊」楚昭伸手,試圖安慰,心裡就像被刀絞一般,疼的她連呼吸都覺得痛
不停求饒的女子突然安靜了下來,她抬起頭,露出一雙驚恐未定的眸子,望向楚昭,待看清楚昭的模樣,終於大聲哭了出來「阿昭……阿昭……」
那一聲聲「阿昭」,泣不成聲,也如同利刃,一刀一刀的捅在楚昭的心口上
武侯淵和驚羽侯在房門外,聽著裡面的聲音,心裡就像是壓著一塊石頭,難受的喘不過氣來
他一腳將王琦踹在地上,若不是驚羽攔著,真想一刀砍了王琦,這種畜生,死不足惜
正在此時
房間的門「哐」的一聲被人拉開,只見楚昭提著手中的青陽劍,雙目猩紅的望著倒在地上的王琦,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王琦嚇的魂飛魄散,不停的往武侯淵身後躲,喊叫起來,連嗓音都走調了「救命,救命啊,救救我,快救救我……」
楚昭雙目赤紅的走到了王琦的面前,舉起了青陽劍
王琦嚇的尿都流出來了,跪在地上,用力的磕頭,磕的頭破血流「女俠,求求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我姐姐是相國夫人,我姐夫是相國大人,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求你,別殺我……」
王琦痛哭流涕,已經語無倫次
可楚昭望著他,眼裡除了殺意,並未有一絲的憐憫之心
她低頭望著匍匐在她腳邊不斷求饒的王琦,眼裡的殺意愈發的濃烈,整個身體也止不住抖動著「放過你?我放過你,可你有放過良兒嗎?誰來放過良兒?難道良兒就該被生不如死的折磨嗎?你這個畜生」
她舉起青陽劍,使出全部的內力,朝王琦坎了過去,她要殺了他,將他碎屍萬段
「丫頭……」武侯淵驚慌失措,王琦不能殺,他心知肚明,可這畜生的所作所為,簡直是人神共憤,他實在找不出理由,讓楚昭放了他,可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楚昭犯下大錯
正欲出手阻止,一股內力已然震開了楚昭手中的的劍,青陽劍脫手掉在地上,而王琦,早已被嚇暈了過去
楚昭雙目赤紅,瞪著阻止她的人,發瘋般的大吼「為什麼不讓我殺了他,為什麼不讓我殺了他」
她手握成拳,朝著那人攻擊,卻被那人扣住雙手,緊緊的鎖在懷裡,她奮力掙扎之時,後頸一痛,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鳳宸月抱著髮絲凌亂,滿臉淚痕的楚昭,冷眼掃過武侯淵和驚羽,抱起楚昭離開了
……
良兒的事對楚昭打擊實在太大,以至於在夢中,她都難以安穩,噩夢纏身
夢裡,在一片廣闊無際的大草原上,良兒與她比馬技,公主站在高台之上,喊道「阿昭,你每次都輸給良兒,今日可不能輸,本公主在你身上可下了血本」
良兒打趣道「公主,您還不如直接把銀兩給奴婢,阿昭怎麼可能贏的了奴婢」
良兒今日穿了一襲墨綠長裙,襯的雪白的肌膚更加的水嫩,揚唇輕笑時,唇角的梨渦更是如同能溢出水一般
楚昭望著巧笑嫣然的良兒勾唇一笑「聽聞燕將軍也會來,公主可是勸了他好一通,良兒,你可得好好表現一下」
聞言,良兒白嫩的臉瞬間通紅,瞧著楚昭嗔道「你可別打趣我,我瞧著咱們王爺也是來了的,你回回都輸,今日看在王爺的份上,我讓著你」
楚昭勒緊韁繩,雙腿夾緊馬肚,大喝一聲「駕……」馬兒迎風奔跑,揚起她墨段般的長發,隨風飛揚
「阿昭,你耍賴……」良兒的笑罵聲被拋在腦後
楚昭回頭,分明看到高台之上,站著一名白衣男子,他負手而立,衣抉飄飄,如同謫仙臨世般俊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還說你不喜歡咱們王爺,眼睛都看直了,改日我求求公主,把你指給咱們王爺如何」良兒的笑聲從耳旁掠過
楚昭嗔怒,瞪著越跑越遠的良兒,道「再敢胡說……」
「阿昭……阿昭……快來追我啊……」良兒清脆如銀鈴的笑聲,隨著細細春風,吹進楚昭的耳朵里
楚昭淺笑,抬頭望去,臉上的笑意卻僵住,一雙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布滿驚恐
「不要……」她失聲尖叫,卻沒能阻止良兒掉進前方的萬丈深淵
「不要……不要……不要……」楚昭從夢中驚醒,身上已是大汗淋漓,一雙驚恐的眸子望著頭頂雪白的紗帳,內心的悲痛卻久久不能平復
「良兒,良兒……」待回過神時,她才想起,急急忙忙的掀被而起,連靴都忘了穿,就這麼穿著一身裡衣,赤著腳,跌跌撞撞的出了廂房
一出門,卻愣住了
陌生的庭院,陌生的地方,她竟不知該往哪裡走
赤腳踩在光潔的鵝卵石上,沁入心脾的涼爽讓她稍稍回神,滿眼無助的神情慢慢變成冷淡的疏離之色
她不能亂了方寸
驚羽剛踏進院門,瞧見的便是一身雪白裡衣,赤腳踩地,披散著長發,臉色蒼白,滿眼都是無助的楚昭
她站在那裡,瘦弱的如同一陣風便能吹跑一般,渾身上下都透著蒼涼的氣息
這,還是昨日那個要砍死王琦的女子嗎?
驚羽微皺起眉,站在原地,抬手行禮「楚姑娘,王爺要見你」
楚昭回神,抬眼望向驚羽,半晌,才動了動乾澀的唇,發出的聲音有些嘶啞「麻煩稍候片刻」
她匆匆忙忙回房,穿好了衣裙,這才神色如常的跟著驚羽,來到了宸陽王住的院子
這院子比楚昭住的院子大多了,院里有一處荷池,而鳳宸月一早便侯在蓮花池旁的八角涼亭里
池中養著錦鯉,鳳宸月負手而立,神色淡漠的瞧著那游來游去的魚兒,不知在想些什麼,就連風吹起他的長發佛上面頰,都不自知
楚昭有些疑惑,不知鳳宸月是何意,可神色並未有什麼變化
鳳宸月看都沒看楚昭,依舊瞧著池子里游的歡快的魚兒,開口道「你可羨慕它們」
鳳宸月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楚昭皺了皺眉,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些魚兒,涼聲道「為何羨慕,池中之物,看似歡快,實則處處受挾制」
她從來就不喜歡金絲牢籠
「那璃王府呢?難道就不是處處受挾制」鳳宸月冷冷勾唇,眼裡的寒意更深了幾分,突然回頭,一雙鳳眼一瞬不瞬的盯著楚昭
楚昭被鳳宸月看了一愣,隨即冷笑道「璃王府可不是一個沒有人情味的地方」
她頓了頓,繼續道「楚昭沒心情跟王爺在這裡談笑風聲,敢問王爺,良兒在哪?那個畜生在哪?」
一提起那個畜生,楚昭便渾身發顫,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他,連握劍的手都使足了力氣,指骨泛白
鳳宸月斂下眉眼,走到石桌旁悠然坐下,飲了一口茶才緩緩道來「本王吩咐武侯淵與程銘揚將王琦和良兒姑娘護送回京都了,昨夜便啟程了」
語畢,他抬頭,看向楚昭,似乎想看看她是什麼反應
原來那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叫王琦,他還是丞相的小舅子……
楚昭瞳孔急劇收縮,壓抑著怒氣沉聲道「王爺明知丞相夫人是他姐姐,還故意將他送回京都,到底是何意」
她周身的殺氣太重,連涼亭外的驚羽都能感受到那濃濃的殺意
驚羽皺起眉,抬頭望去
鳳宸月冷眼瞧著楚昭,冷咧的嗓音緩緩道「你想殺了他嗎?」
當然,楚昭做夢都想殺了那個畜生,扒皮拆骨,碎屍萬段都難以解恨
「跟本王去一個地方」鳳宸月起身離座,一揮衣袖,出了涼亭
楚昭不明白鳳宸月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可還是跟著他,出了府邸
鳳宸月帶楚昭來到城西的亂葬崗
荒山野嶺的亂葬崗上,四處都是荒蕪的墳堆,此時暮色將至,天氣陰沉沉的,抬眼望去一片荒涼
老樹的枯枝上蟄伏著禿鷲,它們靠屍體的腐肉為生,幸運的人還能入土為安,可有些不幸的,會被隨意的丟在那裡,成為這些禿鷲的食物,遍地可見累累白骨,無論生前如何,死後竟如此凄涼
越往山上走楚昭心裡越發不安,心就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揪著,難受的讓人想哭
難道是看到那一個個連墓碑都沒有的墳堆覺得凄涼,還是看到這世態炎涼覺得痛心?她不知道,鼻頭一陣酸澀,可她從來不是柔弱悲憫,傷春悲秋之人,她的心該是涼的
腳下的步子越走越慢,如同巨石般沉重,最終,停在了一個新埋的墳堆前
小小的墳堆,土壤還帶著潤濕的顏色,四周一片荒涼,誰也不知道這裡面埋的,是誰的屍骨
楚昭的心惴惴不安,她抬頭看向一旁的鳳宸月,猶豫著開口「這裡面……埋的是誰?」
她心裡莫名的不安,一顆心揪著,手中緊緊握著青陽劍,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鳳宸月同樣看著她,緊抿著唇,一雙鳳眸里神色複雜,他似乎有些猶豫,在想,該如何開口
鳳宸月的沉默讓楚昭心理瞬間崩塌,她慌了神,拽住鳳宸月雪白的衣袖,顫聲道「告訴我,這裡埋的,是誰?」
「是無憂公主」鳳宸月終於開口,語氣不自覺的柔軟了下來,面色卻依舊清冷
就連冷漠如寒冰的宸陽王,都覺得有些殘忍嗎?
「呵」楚昭緊緊的盯著那雙鳳眸,笑了笑
她說「不可能,我不信」
她說著不信,可聲音卻顫抖的都有些聽不清明,拽住鳳宸月衣袖的手,都掐到了鳳宸月的肉
而他,眉頭也沒皺一下,輕聲道「本王沒有騙你……」
「我不信」楚昭大喝一聲,打斷了鳳宸月的話,她甩開他的衣袖,由於力氣太大,自己都踉蹌著後退幾步險些摔倒
她冷眼望著他,冷笑道「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你說是公主便是公主了?除非我親眼看到,我要挖墓……」
雨,終究是下了,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片刻就將身上淋的濕透
雨勢太大且急,淋的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驚羽瞧著那個一語不發,滿身污泥,十指都摳出鮮血,還倔強的扒著墳堆的楚昭,眉頭深皺「王爺,需要屬下去將楚姑娘打暈扛回去嗎?」
鳳宸月全身上下也都濕透了,他抿著唇,冷眼瞧著那個固執的女人,沒有發話
既然她不見黃河不死心,那就讓她徹底死心
若說前一刻楚昭還心存僥倖,可真當她挖出墳墓中的人時,那微弱的期翼,瞬間化為泡影
這一刻,所有的悲痛排山倒海的襲來,令她難以承受,痛不欲生,連哭,都忘了……
往日,那個巧笑嫣然,有些任性卻心思純善的無憂公主,此刻化作一具燒焦的屍骨,躺在污泥里,連棺木都沒有
她那樣愛美的一個人,死後竟是這般慘絕人寰的模樣,她如何能走的安心
若不是看到那屍骨右腳多出一截趾骨,楚昭如何都不相信,眼前這具焦黑的屍骨是公主
腦子裡回想起往日在藍玉,公主曾笑著說「若日後本公主有什麼不測,你們看右腳多一趾的便是本公主了,本公主最怕黑,千萬不能讓本公主一個人躺在漆黑的地下……」
公主的話歷歷在目,而楚昭曾經發誓,拚死都會護公主周全,可如今,卻連是誰害死她的都不知道
她抱著那具燒焦的屍骨,幾乎快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公主,阿昭來了,你不要睡了,這裡很黑,你不要躺在這裡好不好,公主,你回答我啊,你回答我………」
而無憂公主卻再也回答不了她,回答她的只有那淅淅瀝瀝的雨聲
她一遍一遍的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可「對不起」已經挽回不了香消玉殞的無憂公主了
她只能一輩子活在痛苦的自責里,再難解脫
整個亂葬崗上,回蕩著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